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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晓光的百衲衣(第1页)

国营红星机床厂震耳欲聋的下班汽笛声拉响,苏建国佝偻着背,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最后一个走出巨大的、弥漫着机油味的车间门洞。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疲惫,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日复一日的劳碌和挥之不去的经济重压。

他没有直接回青瓦巷,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下意识地伸进那个洗得白、沾满油污的工具包最底层,摸索着掏出一小团东西——是晓光那件藏蓝色的罩衣。袖口处,磨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边缘的棉线毛毛糙糙地绽开着,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小嘴。他记得晓光摔倒时,小手蹭在地上,那片布料就是这样被粗糙的水泥地无情地撕裂了。

裁缝铺就在回巷子的必经之路上,小小的门脸,玻璃橱窗擦得还算亮堂,里面挂着几件熨烫挺括的成衣。苏建国在门口那块褪了色的“红星街道缝纫社”木牌下踌躇了许久。里面传出的缝纫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像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进去?补一个洞要多少钱?他兜里那点可怜的工资,每一分都要掰成八瓣花。不进去?光光总不能穿着破袖子。

最终,对晓光的担忧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和算计。他深吸一口气,佝偻着背,几乎是硬着头皮推开了那扇挂着半截蓝布帘的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新布、线头和熨斗蒸汽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与车间里的油污铁锈味截然不同。不大的空间里,靠墙摆放着几台缝纫机,两个中年女工正埋头踩着踏板。靠窗的裁剪台前,一个穿着深灰色围裙的窈窕身影正俯身忙碌着,乌黑的辫垂在颈侧,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正是李春燕。

“同…同志…”苏建国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他捏着那件破罩衣的手微微抖,布满风霜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窘迫的赧然,深陷的眼窝不敢直视李春燕抬起的清澈目光。

李春燕抬起头,看到是苏建国和他手里那件袖口破损的罩衣,瞬间了然。她放下手里的软尺,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自然地伸手接过衣服:“建国哥?是晓光的衣服破了吧?快给我看看。”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苏建国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颤。苏建国像被烫到般飞快地缩回手,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自己沾着油污的指甲缝,喉咙紧:“就…就袖口磨破了…能…能补上就行…不用太好…随便…”

李春燕没接话,只是仔细地翻看着那个破洞,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布料本就厚实耐磨,能磨破成这样,可见孩子活动量多大,摔了多少跤。再看那针脚,虽然粗笨,却极其细密结实,显然是苏建国自己笨拙地尝试修补过,只是手艺实在有限,反而让破洞边缘更加毛糙,甚至还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暗红——那是他冻疮裂口渗出的血染上去的。

一丝清晰的痛楚和怜惜掠过李春燕眼底。她抬眼看了看苏建国那深陷的眼窝、疲惫的神色和那双无处安放、沾满油污的手,心中了然。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这个沉默的男人连给孩子补件衣服都要如此挣扎。

“这洞位置不好,光补容易硌着孩子胳膊,活动也不方便。”李春燕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建国哥,您等等。”她拿着衣服转身,走到裁剪台后面一个半人高的旧木柜前,拉开抽屉。

苏建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补个洞都嫌贵,她这是要…要做什么?他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紧张地看着李春燕的动作。

只见李春燕从那抽屉里,变戏法似的捧出一大堆东西——不是新布,而是五颜六色、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碎布头!有靛蓝的劳动布边角,有印着小黄花的棉布零头,有军绿色的咔叽布碎片,甚至还有一小块不知从什么漂亮衣服上裁下来的、红底带着细密白波点的涤纶料子!这些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的垃圾,在她手中却像散落的宝石。

她将晓光那件藏蓝罩衣平铺在裁剪台上,拿起软尺,极其麻利地在晓光身上比划过的位置量了量肩宽和袖长。然后,她拿起剪刀,没有丝毫犹豫,“咔嚓”一声,干净利落地将两只早已磨得亮、明显短了一截的袖子齐肩剪了下来!

苏建国的心跟着那剪刀声猛地一抽!眼睛瞬间瞪大了!剪…剪掉了?!

李春燕仿佛没看见他的震惊。她拿起那些色彩斑斓的布头,在晓光衣服的肩膀和腋下位置比划着、拼接组合着。她的手指纤细灵巧,眼神专注明亮,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的艺术创作。靛蓝的布块做肩头,耐磨;小黄花的布块拼在腋下,柔软;军绿色的布条沿着剪开的袖窿边缘滚边加固;最后,她拿起那块最鲜艳、最柔软的红底白波点小布头,小心翼翼地剪下两块,准备用来做新袖子的袖口。

她坐到一台空着的缝纫机前,熟练地穿针引线。脚踏板轻快地响起,“哒哒哒哒…”细密流畅的针脚如同欢快的音符,在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碎布上跳跃、穿梭、连接。五彩的碎片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开始服帖地、充满活力地组合在一起。她时而停下来,用熨斗尖小心地压烫着接缝,让布料更加平整伏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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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建国佝偻着背,僵立在原地,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飞旋转的机针和不断变化、渐渐成型的“新衣服”。他看不懂那复杂的拼接,但他能看到李春燕那专注的侧脸,那微微抿起的唇角,那眼中闪烁的、一种近乎温柔的光芒。那光芒,不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任务,而是…为了光光。这个认知,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早已枯槁的心田,让他喉头哽,眼眶热。

不知过了多久,缝纫机的声音停了。李春燕拿起小巧的剪刀,仔细地剪断最后一根线头,轻轻抖开手中的“作品”。

一件全新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小罩衣”展现在苏建国眼前!

藏蓝的底色还在,但肩膀和袖窿处,巧妙地拼接了靛蓝、小黄花、军绿色的布块,色彩斑斓却又意外和谐,像打翻了调色盘,又像一块充满野趣的拼布画。两只新袖子是用几种不同颜色、质地的碎布拼接而成,从肩头到袖口,颜色由深到浅,最终收口在那圈鲜艳柔软的红底白波点布料上,像两条小小的、绚丽的彩虹。整件衣服针脚细密匀称,接缝处熨烫得平平整整,散着新布特有的、干净的棉布气息。

这根本不是一件补丁衣服!

这是一件独一无二的、充满童趣和巧思的艺术品!

“来,建国哥,给晓光试试?”李春燕脸上带着一丝完成杰作后的红晕和期待,将衣服递过来。

苏建国布满冻疮的手,几乎是颤抖着接过那件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花衣裳”。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红底白波点袖口,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头又是一震。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巨大的感激和无法承受的恩情压得他喘不过气,只能嘶哑地挤出几个字:“…这…这布钱…工钱…”

“建国哥!”李春燕打断他,清澈的眼睛直视着他,带着点嗔怪,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说了都是库房压箱底的碎布头,放着也是占地方!我顺手拼拼,就当练手艺了!您快拿回去给晓光试试,看合不合身!”她不由分说地将苏建国往门口推,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建国佝偻着背,抱着那件色彩斑斓、散着干净棉布气息的“花衣裳”,像抱着一个易碎的梦,脚步虚浮地走出了裁缝铺。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深陷的眼窝里,那沉郁的底色似乎被这件小小的衣服悄然点亮了一丝微光。

回到青瓦巷的过渡房时,苏卫民正蹲在门口,用一块湿布给晓光擦小花脸。晓光看到大舅,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过来:“大舅!”

苏建国没说话,只是佝偻着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将那件“花衣裳”展开。

瞬间,整个灰扑扑的门口仿佛被点亮了!

靛蓝、鹅黄、军绿、鲜艳的红底白波点…这些跳跃的色彩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晓光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出一声惊叹的“哇——!”她的小手迫不及待地就伸向那鲜艳的袖口,去摸那柔软的红底白波点。

“光光…穿…”苏建国嘶哑地说着,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极其笨拙却又无比轻柔地帮晓光脱下那件旧罩衣,再小心翼翼地将这件五彩斑斓的新衣套在她小小的身子上。尺寸正合适,肩膀和袖窿的拼接处舒适服帖,两条“彩虹袖子”随着晓光的动作轻轻晃动。

晓光低下头,新奇地看着自己身上突然冒出来的“花花世界”,小手指好奇地戳戳肩头的小黄花,又摸摸袖口的红波点。她抬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惊喜和纯粹的快乐!她原地转了个圈,破旧的小布鞋踢起一点尘土,两只色彩鲜艳的袖子像小蝴蝶的翅膀般张开。

“花!花!”她指着自己身上的布块,奶声奶气地叫着,小脸上绽开比春花还要灿烂的笑容,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得像屋檐下融化的冰凌。

苏卫民也看呆了,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奇和欢喜,嘶哑地跟着喊:“光光…花!好看!”

苏建国佝偻着背,站在门口。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看着在夕阳下旋转、欢笑、浑身散着彩虹般光彩的晓光,再看看墙角那方沉默的、冰冷的青瓦——“光光的家”。那冰冷的瓦片,此刻仿佛也被晓光身上这件用碎布头拼凑出的暖意和绚烂,悄悄地、温柔地映亮了一角。他布满裂口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攥紧了工具包的带子,指节因用力而微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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