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镇的夜,寒气砭骨。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低矮土屋里摇曳,将老周头沟壑纵横的侧脸映照得如同风化的岩石。沙哑低沉的讲述声在屋内流淌,描绘着炼气士如何引动天地清气,筑基修士又如何筑就道台,元力化液……阿宁听得两眼放光,拳头在粗麻布衣下不自觉地握紧,仿佛下一刻自己就能御风而起。
王浩也听得专注,但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却与阿宁截然不同。那里没有狂热的向往,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抽丝剥茧的理性光芒。当老周头讲到“筑基之道,根基为重,然欲求稳妥,常需‘筑基丹’为引,以固道台,纯元力”时,王浩的脊背瞬间绷直了!
“筑基丹!”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急切的求知欲而显得有些尖锐,打断了老周头关于金丹修士呼风唤雨的描述,“周爷爷!您说筑基需要‘筑基丹’?那这丹药……是用什么材料炼制的?需要哪些‘灵草’?落尘镇周围……有没有可能找到?”
他的语极快,每一个问题都像精密的手术刀,试图剖开那笼罩在丹药之上的神秘面纱。阿宁被打断了听故事的兴致,不满地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书呆子又来了”,便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大侠梦里,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划拉着想象中的符纹。
老周头浑浊的目光落在王浩脸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打断的不悦,只有一种洞悉的了然。他似乎早已料到王浩会有此一问。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的《墟界仙踪》泛黄书页上摩挲着,那粗糙的纸张出沙沙的轻响。
“筑基丹……”老周头的声音恢复了平缓的沙哑,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悠远,“非此界凡物。所需主材,皆是汲取天地清气精华、生长于灵脉汇聚之地的‘灵草’。其名各异,其性相生相克,炼制之法更是繁复凶险,非浸淫丹道多年的符纹师不可为。”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王浩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探索光芒,微微摇了摇头:“落尘镇?浊气如铅云压顶,清气稀薄如风中残烛。此地所生,不过是些‘凡草’罢了。”
“凡草?灵草?”王浩立刻抓住了关键区分点,身体微微前倾,“它们有什么区别?仅仅是蕴含‘清气’多少的差异吗?还是形态、生长环境有根本不同?有没有可能……通过科学分析成分,找到替代品?或者人工培育?”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带着浓厚的实验室思维。阿宁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觉得王浩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老周头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荡起的微不可察的涟漪。他枯瘦的手指在油灯光晕下缓缓抬起,指向墙角堆放柴禾的阴影处,那里混杂着几根白天捡回的、干枯黄的杂草。
“看到那‘狗尾草’了吗?”老周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平淡的陈述,“茎秆枯脆,叶片萎黄,生于路旁石缝,食之无味,弃之不可惜。此乃凡草,汲浊气而生,体内清气几近于无。”
他的手指移开,仿佛指向了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方位:“而灵草……譬如炼制筑基丹所需的一味辅药‘凝露草’……”他浑浊的目光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其叶必如翡翠,脉络隐泛清光,茎秆挺直如碧玉,通体无瑕。唯生于清泉之畔、月华常年浸润之地,晨起叶尖必凝一滴至纯‘清露’,此露蕴含微弱却精纯的清气,方可入药。”
叶如翡翠!茎如碧玉!凝清露!
王浩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这描述充满了生物特征学的具体细节!他破碎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精光,大脑飞运转:叶脉泛光可能是特殊矿物质沉积或生物光?凝露是植物自身的蒸腾作用在特定清气环境下形成的浓缩液?这完全可以用生物化学和植物生理学去分析!
“还有‘地火根’,”老周头继续道,声音依旧平淡,“形似老姜,表皮却赤红如火,触之微温。唯生于地火余脉附近,受地肺浊火与地脉清气交汇滋养百年以上,其根茎内蕴一丝微弱的‘火行清气’,性烈,乃筑基丹中调和阴阳、激药力的引子之一。”
赤红如火!触之微温!生于地火余脉!
王浩立刻在脑海中构建模型:地热异常区?特殊的地质辐射环境诱导植物变异?根茎内蕴含类似生物热电效应或者特殊能量储存结构?他恨不能立刻掏出纸笔(如果他有的话)开始记录和推演。
“至于落尘镇周围……”老周头浑浊的目光扫过窗外浓重的黑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除了黄沙、砾石、几丛耐旱的荆棘,还能有什么?想找灵草?”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不如去黑石城的大药铺碰碰运气,或许……能买到一片风干了几十年的‘凝露草’叶子渣子?那价钱,够买下十个落尘镇。”
这冷水泼得毫不留情。王浩眼中狂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现实的冰冷如同潮水涌上。但他并未放弃,反而更加执着于那些具体的“科学特征”:“周爷爷,那除了颜色、温度这些外在表现,灵草内部结构是不是也有不同?比如细胞壁更坚韧?叶绿体……呃,就是那种让植物变绿的东西,是不是有特殊变异?或者含有特殊的能量传导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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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头看着王浩那副不依不饶、试图用他那套“细胞”、“叶绿体”理论解剖天地造物的样子,浑浊的眼底深处,那丝极淡的笑意似乎扩大了些许,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墟界仙踪》泛黄的书页边缘,那粗糙的触感仿佛在提醒着什么。
“知其然……”老周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悠远和苍茫,打断了王浩的追问,“……未必能知其所以然。”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王浩身上,又仿佛穿透了他,望向了更加浩瀚不可知的所在:“你能解构一株草的形状、颜色、冷暖,甚至……你说那‘细胞壁’、‘叶绿体’。但你能解构它为何生于清泉月华而非浊水泥潭?能解构那滴‘清露’中蕴含的、非金非石的‘气’?能解构‘地火根’汲取地肺浊火却反生‘火行清气’的悖逆之理?”
他的每一句反问,都像一把无形的锤子,轻轻敲打在王浩精心构建的生物化学模型上。没有否定,却带来一种更加深邃的无力感。
“灵草之‘灵’,在于那一缕天地造化赋予的、难以言喻的‘性’。”老周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吟诵古老的箴言,“知其形态易,知其药性难;知其药性易,解其造化之机……难!难!难!”
他连用三个“难”字,如同沉重的叹息,在狭小的土屋里回荡。
“你看到的是‘草’,是‘根’,是‘露’。”老周头浑浊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王浩脸上,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锐利,“老头子我看到的,是天地清浊二气在此间草木之上,留下的……一点痕迹,一点因缘。”
他不再看王浩,枯瘦的手指轻轻合上了膝上的《墟界仙踪》。油灯的火苗随着他的动作摇曳了一下,将他的影子在土墙上拉得晃动、扭曲。
“痕迹……因缘……”王浩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如同咀嚼着苦涩的橄榄。他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更深层次的挫败感。他那套引以为傲的现代科学分析工具,在“天地造化”、“因缘痕迹”这些玄之又玄的概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能解构物质的形态,却无法触及那虚无缥缈的“灵”与“性”。
老周头站起身,佝偻着腰,走向冰冷的土灶。那口黑黢黢的铁锅如同一个沉默的句号。
王浩僵坐在冰冷的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泥土地面粗糙的颗粒。他下意识地摸向裤袋深处——那里除了几粒硌手的碎石,还贴身藏着那块冰冷的琉璃碎片。碎片上的蝌蚪纹路,此刻在他指腹的触感下,仿佛不再是简单的刻痕,而变成了某种蕴含着未知“因缘”和“造化之机”的……天地痕迹?
这感觉让他不寒而栗,又带着一种近乎战栗的吸引力。
油灯的光晕里,阿宁已经蜷缩着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显然在梦里继续着他的大侠征程。而王浩,这个试图用理性丈量神秘墟界的少年,却独自坐在冰冷的黑暗边缘,望着灶台旁那个佝偻沉默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那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认知体系,在这片烟尘弥漫的天地间,是何等的渺小与……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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