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带着对客人口味的尊重祝福离开了,而渡轮慢吞吞地驶向扎西夫桥。
扎西夫桥是一座塔桥,桥两端两岸矗立着古堡似的高层石灰岩建筑,在殊无己看来如两座烽火台一般隔江相望。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嗡鸣,一艘货船在汽笛声中驶向桥面,如同对唱一般,扎西夫桥发出了“咔啦咔啦”的金属摩擦声,桥面如城门般打开,两端上翘如羽翼,又似张开怀抱,拥千帆入怀。
他们的渡轮有幸沾了货轮的光,也跟着驶入这洞开的两臂之中,相比两岸光怪陆离的玻璃镜面楼,扎西夫桥古朴的岩壁倒是充盈着岁月的尘土味。
“这座桥大概修建于二百年前。”秦不赦注意到他的目光,缓慢地解释道,“如今也算是一件历史文物了。”
殊无己轻轻地嗯了一声,颇有些出神地看着越来越远的鸿雁滩天际线。
“那些会亮的彩灯是太阳能灯……借助太阳的能量,可以一整天亮着。”秦不赦低声道,“大约在一百年前开始普及——多层复合玻璃差不多也在这个时间出现,它们可以让楼房造得很高,因为能对抗风压。”
殊无己听得很认真。
摩天大楼在太阳光的反射下散发出和夜间不一样的光束,他突然意识到三清的没落似乎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此处之人,较之修心,似是更专注于格物。”他轻声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秦不赦哑然不语,只是轻轻地握住了殊掌门的手。
殊无己垂下雪白的睫毛,视线落到那两只相叠的手背上,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他没来得及说什麽,服务生刚好又端着两杯饮料走了过来。
他把冒着水珠的可乐罐递给了秦不赦,又把冰汽水放在殊无己手边,最後视线扫过两人握在一起的双手,又一次露出了尊重祝福的表情。
秦不赦神情自若地收回了手,单手扣住铁环,拉开了易拉罐,汽水罐发出一阵气流喷涌的嘶嘶声。
殊无己好奇地看向他,紧接着发现自己的杯子里也同样冒着诡异的小气泡。
他试探性地抿了一口,一股冰甜酸爽的气劲冲进了他的喉咙,把他辣得直咳嗽起来。
秦不赦忍不住轻笑出声,凑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怎麽反应比喝酒还夸张?”
殊无己扫了他一眼,把杯子推开了一些,指责道:“胡闹。”
“嗯,就是胡闹,不想跟你隔代亲。”秦不赦仍在微笑,端起自己手里的易拉罐,也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这大概是三百多年前的化学産品——现在想来都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变化却如同天翻地覆一般。”
殊无己没有说话。
船慢慢地靠向岸边,鸿雁滩越来越远,隔着暗看去天际线就像一条闪闪发光的星河。
“我以前很久都不明白……为什麽殊无己不愿意飞升。”秦不赦的目光也同样落在遥远的对岸,喃喃道,“一直到後来才渐渐懂了——仙庭至高至远,日升为呼,日落为吸,一百年丶二百年都在眨眼之间,雕梁画壁丶摩天竞秀更不过是奇技淫巧,不值一提。”
“……但他不喜欢这样……他宁可一次次忘去,再一次次习得,日夜熬心,明志证道。”
殊无己怔然,显然没想到秦不赦会突然说这样一段话。
他沉默了许久,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柜子一柜子的雕像。
“这是你喜欢他的原因?”他问道。
“嗯?”秦不赦一愣,忽然微笑起来,回答得出人意料,“那倒不是。”
他又对着风喝了一口手里的汽水,没看殊无己,靠着栏杆自顾自笑得月霁风清。
“喜欢似乎也不是那麽复杂的东西。”他斟酌着道,眼皮垂了一下,“殊无己哪怕只坐在那呼吸,我就喜欢得不行了。”
-------------------------------------
靠岸的码头离老银杏街道不近不远。
秦不赦考虑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把殊无己带到了路边,替他叫了网约车。
“我把我的地址存在你备忘录里,如果要来找我,就可以这样叫车。”秦不赦一边点击着屏幕一边缓慢地解释道,耐心得不像他自己,“司机会到标明的地方来接你——你看,沿着这个箭头走就可以。”
他拉着殊无己的手腕去找最新的上车点,还隔得远远的,他们已经能闻到银杏叶散发的气味和白果烘烤後的苦香。
在快到上车点的时候,殊无己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目光冷厉地看向秦不赦,果然,秦不赦的表情也和他一样凝重。
他们都没有前往上车点,而是不约而同地往反方向走去,转进一个偏僻的胡同里。
只见巷子深处的银杏树坛边,正倒着一个穿着道袍的黄色身影,一柄拂尘落在地上,沾满了露水,显然是深夜时分就已经遗落在此了。
殊无己走上前去,扶起倒着的人。
这是一个cos成殊掌门模样的女孩。
秦不赦拧紧了眉头,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
殊无己闭了闭眼睛,放下搭着女孩手腕的手,低声念道:
“福生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