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了好胎
已近一月中旬,越往山里走越凉,古羽用围巾将整个下半张脸都围了起来,在脑後打了个结。
周老头还把自己挡风的大衣脱给了他,古羽本来想推辞,周老头却坚持给他套上:“俺在你後头,风都是你给挡住咯!”
“好吧,谢谢。”
周老头大概是觉得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很有礼貌,又为能当个甩手掌柜在後座坐着将钱赚了而感到高兴,一路上将脑袋躲在古羽身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你这是在外头读书哇,还是打工啊?”周老头说完,自己又答,“看你这样子,还背个双肩包,估计是读书哦?”
“是的。”
“哦哟,读书好啊!以後争取考个好大学,都当国家的栋梁!”
这是把古羽误认为是高中生了。
“我不是……”
古羽想解释,却被周老头打断了:“对了!说起来,俺们这些年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就是出在你们福安村咧!村长的儿子,你应该认识吧?”
这话怎麽接,认识的,正巧就是在下本人?
古羽迟疑间,周老头就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了:“啧啧,要俺说啊,有些人就是命好,要不是投胎在这村长家,哪里轮得上那麽多好事?”
古羽一愣:“这话是什麽意思?”
“你是村里人,都没听说过嘛?”
讲人闲话总是能让人兴致勃勃,周老头腰板一正:“十村八店的人都说福安村的村长人特别好丶处处为别人着想,只有我知道,他私下可有另一副面孔呢!”
“什麽……面孔?”
周老头没听出他声音有些硬邦邦,继续侃侃而谈:“这年头,手里有权就是钱咧,光你们村里的那个寺庙,就不知给他带去多少油水!他当年为了家里小孩读书,可是专程花大价钱从县里请了个新来的研究员老师去,就这,是咱平头老百姓能做得到的?”
古羽原本听前半句时,都想好了如何反驳:那寺庙香火再好,也是归老僧人的,与古志华半点关系都没有,他还能不知道麽?
若古志华真那麽有钱,家里院墙的窟窿不至于只用碎砖和泥糊上丶一件衬衣也不必穿到袖口磨化了线还不舍得换。
但这後半句……
古羽心里打了个晃,周老头大概是把研究生三个字记错成了研究员,因为高一下学期,福安村的学校里的确来了个新老师,硕士毕业,教学方式和讲课逻辑都非常新颖独特。
自己成绩有了质的提升,正是在那一年……
“你怎麽知道是村长自己花钱请的?再说了,就不能是为着村里其他孩子麽?”
“俺当年就在那学校守门呢!俺能不知道?”周老头听出了古羽语气里的质疑,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更加说得详细起来。
“当年那个研究员可是县里专门请来的,学问可好了,原本都定在县里的高中了,我看茶杯脸盆都领去宿舍了,结果第二天福安村的那个村长过来,不知道和校长说了什麽,校长就说叫研究员借调到村里,先熟悉两年情况,那研究员不同意,换俺丶俺也不乐意啊,当年县和村之间连平路都没有,翻山都要靠脚硬走,多苦啊!”
“为着这事,那研究员和校长关着门争了快一个钟头,天都黑了!俺还急着锁门回去给孙子做饭呢,就蹲在窗户底下,想看他们几时结束……结果,你猜怎麽着?!”
周老头话语一顿,竟跟说书似的,古羽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怎麽了?”
“那个村长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这麽大一袋钱!就哐一下放在办公桌上了!”
周老头把手从古羽肩膀上伸过去,在他眼前大概比划了下,“那研究员都傻了,村长就说,这是一半辛苦费,等他在村里熟悉完情况,回县里後,还有剩下的一半呢!啧啧,这得多少钱啊,俺这辈子也没见过这麽多红花花的票子!”
古羽微微愣神,有种在听别人家事情的抽离感。
这怎麽可能呢?就在大半年前,自己高考成绩刚出来时,古志华第一件事就是愁学费,古羽看他凑了半个多月才凑齐,家里的存折都只剩两位数。
他完全无法想到古志华提着一袋钱是什麽模样。
他只能想象到那双当爹又当妈丶上班又铺床的手,在傍晚时分提着米面或菜肉,匆匆往家里走的画面。
“会不会是弄错了……”古羽仍然心怀一丝侥幸,“你说的那个村长,是姓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