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应系腰带的手顿了顿,她其实知道,哪咤是怕她一去不回。
就像当年,她也是说会一直陪着他,然後就没有再回来,可现在的哪咤说起这些时,语气平静非常。
“好。”
去往灵山的路上,云海翻涌,霞光万道,哪咤踩着风火轮,飞在她身侧,寂静中,他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乾元山,莲池畔。”与应声音平稳,每个字都清晰,“那时我刚入师父门下,你来接引我。”
“然後呢?”
“我在池子边看水,你在身後突然出现,你说,‘师父叫我来接人,没想到是个连水都怕的胆小鬼。’”
“像……我会做的事。”
“与应。”他唤她,金瞳转向她,瞳孔映着初升的朝阳,却隔着层朦胧的薄纱,“如果……如果我明天忘了这些,你要提醒我。”
“好。”
木咤立在云头,望着远处并肩而来的两道身影,眉头微蹙。
哪咤踩着风火轮,和与应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飞得极稳,不像从前,总爱忽高忽低地绕着与应打转,带起呼啸的风,惹得她嗔怪。
木咤的目光落在哪咤脸上,那张昳丽的脸在晨光里线条清晰,却没什麽表情。
既无往昔面对与应时那种藏不住的欢喜,也没有平日的桀骜不耐。
他看到哪咤微微侧头,嘴唇动了动,似乎在问什麽,离得远,听不清,但木咤知道那问题是什麽。
哪咤总会问,问初遇,问旧事,问那些早已刻入彼此骨血却正在他感知里褪色的点滴。
与应侧脸回应,声音隔着云雾听不真切,只看到她微微颔首的轮廓,哪咤听完,脸上似乎掠过了然,随即又归于平静。
木咤心头一刺,他想起了几日前,撞见哪咤在七苦殿外徘徊。
那时哪咤手里捏着枝刚折来的樱桃枝,红果上露水晶莹。
他低头看着它,又擡头望向殿门,似乎在努力回想这东西的意义。
最终,他只是将那枝樱桃轻轻放在了殿门外的石阶上,转身离去。
此刻,看着他们飞近,木咤注意到哪咤的手,那双手垂在身侧,离与应很近,却始终没有碰触。
直到灵山巍峨的山门轮廓在云雾中显现,哪咤拉住了与应垂在身侧的手腕,与应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
木咤看得分明,哪咤牵着她的手并未用力,只是虚握着。
金咤不知何时也落到了木咤身侧,注视着那对渐行渐近的身影。
“他……”
金咤的目光在那双虚握的手上停留片刻,缓缓闭上眼,低诵佛号。
“他还在‘寻’她。只是……‘寻’的,已非当日的‘她’,‘寻’的,或许也只是‘寻’这个动作本身了。”
木咤默然,他看着哪咤牵着与应,一步步踏上玉阶,红衣与素白在缭绕的香火烟气中并肩而行,靠得那样近,却又隔着那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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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被各自的职责推着向前,步履匆匆,相见的时间被压缩在晨昏短暂的缝隙里,目光的交汇都成了奢侈。
哪咤来得越来越早,有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殿门微啓,他便已立在阶前,手里拈着一枝新折的桃花。
与应起身时,枕边照例会有枝桃花,她将花枝插入窗边的玉瓶,与昨日丶前日丶大前日,那些尚未凋零的桃花挤在一起。
哪咤不再像从前那样,或懒散霸占她的莲台,或专注看她抄经。
他多半是坐在离案几不远处的蒲团上,指尖燃着一小簇火苗,炼化着某种材料。
偶尔,与应会从卷宗里擡起头,目光掠过那枝新插的桃花,再落到角落蒲团上的红色身影。
“这份云图,”与应捏了捏眉心,声音带着疲惫,“标注有误,需得……”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修长的手从旁伸来,抽走了她指间的玉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