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你的柴,”与应头也不回,冷声呵斥,“再多事,现在就滚回你的樱桃核。”
黑哪咤只能眼睁睁看着与应带着那碍眼的木头人消失在柴房幽暗的门洞後,恨恨地跺了跺脚,抓起斧头更加疯狂地劈砍起来。
·
柴房内光线昏晦,浮动着干燥木香与陈年尘息,几缕天光自高处气窗斜射,照亮浮游微尘。
与应反手阖上厚重木门,将後院恼人的劈斫声隔绝。她转身,目光如刃,直刺数步外静立的白衣人。
“此间无人了,此刻,摘下你那碍眼的面具。”
白衣人没有动。
“为何执着于此?”
“执着?”与应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我只是厌烦了谜语人,厌烦了身边杵着一个连真容都不敢示人的……东西。要麽摘,要麽,”她指尖微动,如意剑的寒芒在袖口若隐若现,“我帮你‘请’下来。”
白衣人缓缓擡起手,覆上了面具边缘。与应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住他的动作,系绳被解开。面具,被他缓缓向上掀起,取下。
一张与哪咤别无二致的脸,肌肤是久违天光的冷白,衬得唇色极淡,金瞳粲然,眼底却缀着一颗小小泪痣。嗯?泪痣?
只见那鎏金眼瞳,在面具彻底离面的刹那,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过他苍白的颊,砸落蒙尘地面,洇开深色圆痕。
他紧抿薄唇,未泄一丝呜咽,唯肩头无声轻颤。这汹涌泪潮,比任何咆哮更具冲击。
与应彻底懵了。
她设想过面具下万千可能:狰狞旧疤,天道蚀痕,甚或……便是哪咤那张情爱磨灭的空壳脸。却绝未料到是……泪失禁?!那个抽筋剔骨眼也不眨的三太子?那个莲身无漏丶血吝如金的神偶?眼前之人……他……
啊???
“你……”与应喉咙发紧,几乎失语。她看着他脸上奔流的泪水和那颗泪痣,再看看他死死攥在手中的白狐面具……
合着此前那副生人勿近丶高深莫测的冷肃,全是作态?!只为遮掩他是个泪包?!
“戴面具……不是因为眼睛‘不好看’?”
“是……怕这个?”
这顶着哪咤面孔的泪包猛地别过脸,似欲避开她视线,然泪水依旧失控奔涌。他擡腕,以手背狠狠揩去脸上湿痕,抹去一行,复涌更多。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是。”
“……我的那个世界……她死了。”
“……我……控制不住……”他说不下去了。
与应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了。
另一个世界?死了?所以……眼前这个哭得像个无助孩子的家夥,是另一个失去了“与应”的……哪咤?
此间哪咤,莲骨磨情,已成空壳。
那心魔,披哪咤画皮,学人谈情,满口娘子。
眼前这哪咤,来自异世,却是个泪闸崩坏的……鳏夫?
这都什麽跟什麽?!
她闭了闭眼:“所以,你那个世界的‘与应’,是怎麽死的?”
“你口口声声‘你会死’,是不是……我和她的死因一样?”
“你千方百计混进‘归去来’,装聋作哑,预知琐事,甚至不惜动用三昧真火……”
“就是为了……阻止我,重蹈她的覆辙?”
“对吗?”
“另一个世界的……鳏夫?”与应看着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哪咤,只觉得太阳xue突突直跳。
“行了!别哭了!”白哪咤的悲声戛然而止,他擡首,泪眼婆娑望她。
“我还没死呢!”与应烦躁地揉了揉额角,“要哭丧,等我真的死了再哭!现在,把你的眼泪收回去!”
她语淬寒冰。鳏夫哪咤被她叱得一怔,手背胡乱抹脸,与应看着他这副狼狈可怜相,心头躁意更炽。
在天庭躲不过那朵黑莲,于凡间开间小肆求片刻清静,结果倒好,诸天万界的哪咤皆贴了上来!
她懒再看角落那无声垂泪的泪包,转身一把拽开柴房门。门板撞墙,轰然巨响。门外景象,令与应额角青筋又狠狠一跳。
後院中央,黑哪咤正将最後一根圆木劈成两半,斧头带着黑气深深嵌入地面。听见开门声,他立刻扭头,脸上还带着劈柴时的狠戾,但在触及与应目光的瞬间,立刻换上了一副委屈巴巴又极力讨好的表情:“娘子,柴劈好了。我……”
他语声在瞥见与应身後倚靠柴堆的白哪咤时,猛地噎住。
“又是你,你这死鳏夫!你凭什麽也在娘子面前露脸,凭什麽让她看你哭,你算什麽东西!”
白哪咤似被这骤临的恶意与怒吼惊回几分神,却无力争辩。黑哪咤被他这副可怜相彻底激怒。装!又在装腔作势博取娘子怜惜!
“够了!”与应一步踏出柴房,挡在两个哪咤之间。
“小黑,劈你的柴,再多说一个字,现在就给我滚。”
与应目光转向角落的白哪咤:“你,也别杵在这里碍眼。前堂缺人手,去把老李那桌的碗收了,擦干净桌子。”
後院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如果忽略那一声声泄愤般的劈柴巨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