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才华横溢的好友,以专业分第一的成绩被北城美院的油画系录取。
叶语莺也考出迄今为止的历史高分,全省名列前茅,分数一出就有高校打来电话询问填报意愿。
周围人都在替她高兴,林曼吟惊叹:“语莺,你可是这届的奇迹!特长生入校能达到的历史最高分,随便一所重点大学都抢着要你,甚至可以考虑出国。”
周易也笑着附和:“以後我们要抱大腿了。”
她忽然想起姑姑最後的嘱托:“等你考完,就去追逐最喜欢的东西。”
那些分数丶电话丶未来的机会,在别人眼里是荣耀和希望,可在她眼里却像漂浮在水面的叶影,当抵达的瞬间,她却愈发迷茫了。
她知道自己该走向自由和高处,可是道路千万条,她该从哪里走。
北上求学,或是就近读交大……
可是填报志愿的时间紧迫,甚至容不得她细想。
她最终填了理工科最好的那所,服从调剂,心想如掷骰子一样,哪面朝上去哪里。
多年的读书生涯太过于仓促,以至于她还未来得及知道自己的事业应该在哪里,她就该被迫做出一生的选择。
这背後的意义在哪里,她不知道。
这个夏季,迎来了很多人的成人礼,林曼吟的成人礼在夏天的尾巴上,林知砚从国外发来了视频祝福。
公屏上,叶语莺擡眼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在短短两年间气质已经天翻地覆。
……林知砚变得更好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更帅,而是眼里有光,神情从容。
当晚,切完蛋糕後,林曼吟冲大家郑重宣布,兴奋得眼睛发亮:“我决定了,先在香港读几年,再去意大利读研!我要去佛罗伦萨画油画,去威尼斯看双年展。”
她说起未来时,语调高昂,毫不畏惧现实骨感,仿佛整个人都镶着光。
叶语莺擡眸看着她,心底却生出一种近乎荒凉的羡慕。
同样都是十八岁的夏天,她的朋友们可以谈论艺术与远方,而她却被推到一片广阔的平原上,四面八方都是道路,每条路上都有旗帜招展。
选择太多,反而像没有一条真正属于她。
当晚散场已是半夜,程明笃开车来接她。
她远远看到车前的袖长身影,和他衬衫袖口处松开纽扣而露出的半截皓腕,视线赶紧调转离开。
她正欲开口叫哥哥,却发现这个称呼莫名难以出口了。
上了车,周遭安静下来。
他侧目问:“没喝酒?”
叶语莺如实作答:“满十八岁的都喝了,我……还差几天。”
夜色无声,程明笃唇角扬了扬,发动了车子。
车厢里静得能听见她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叶语莺低头摩挲着裙摆,手指一下一下卷着布料,像是把心里拧紧的思绪也搅在里面。
她终于鼓起勇气,声音轻轻飘出,有些生硬地开了头:“……哥,等我成年之後,是不是就该离开大家,自己一个人去生活了?”
话音落下,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以往他的善意无处不在,如今仔细想来,的确不是他的义务,之时未成年人往往还有一层任性的保护色,让她暂时不去想,生活上到底是谁在掏腰包。
他们非亲非故,一场没有血缘的相逢,够燃烧几年呢?
程明笃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微微收紧,半张脸都被浸入夜色中,没立刻回答。
叶语莺以为他没听清,又小声补充:“我好像……总觉得,我不能永远依赖别人。外婆没了,姑姑也没了,世上没有那麽多理所当然是吗,我如果还留在你身边,会不会变成累赘?是不是该学会……一个人过日子。”
她说到最後,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仿佛怕自己真把某种现实召唤出来。
程明笃缓缓呼出一口气,薄唇抿成一条线,等到车灯掠过一段笔直的马路,他才在极轻极低的嗓音里开口:“你有收入吗,能养得起自己吗?”
叶语莺一时语塞,摇摇头,犹犹豫豫道:“……可是,这些年其实算是你养我。”
程明笃正常开车,语气稀松平常。
他轻声:“你有任何奢侈消费吗?”
她说:“没有。”
他问:“你顿顿能吃超过四位数吗?”
她摇头,毕竟确实吃得少。
“所以……这能算负担吗?我那里也不缺你一双筷子,不是吗?”
那种久违的酸涩感又涌了上来,她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才慢吞吞说出那句话:“……可是,你能决定我的去留,而且……我暂时也不能回馈你什麽。”
如果有一天,程明笃让她出去自立门户,她心里没有半分怨怼。
手握资源的人是这样的,他能给予一切,也能随时收回一切。
话音刚落,车厢中陷入沉默,她很久之後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麽。
良久,他低声:“这些年养成习惯了,先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