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江怀砚是否观礼,能否眼睁睁看得了父兄亲族被斩,圣上根本不在乎。
江怀砚双腿已废,羸弱不堪,留下他的价值,只是为了等到长平侯到来,只要守着窗口不让他激愤跃下,今天这份差事,就算是完成了。
他人各怀鬼胎。
江怀砚心中却清如明镜。
沈关越,来不了。
早在满门抄斩的圣旨到长平侯府之前,江怀砚便先一步收到了阿耶最後一封家书。
信中业已言明,江家即将遭逢大难,望江怀砚留在长平侯府。
父子缘尽,不必相送。
可至亲骨肉族人皆被赐死,他如何能偏居一隅安稳度日?
江怀砚做不到。
他不想成为圣上的刀,举向长平侯府的刀。
他素来体弱,加上骤然得知灭族之恨,早已经药石无医。
与沈关越夫妻三载,竹马数年。
到此终将一别。
收到阿耶劝他莫来相送的家书之後,他就已存了赴死的决心。
半个月前他编撰了一个大漠神医的名头,最擅长治愈腿疾,只是行踪飘渺,最後一次被人瞧见是在荒漠深处。
这些年沈关越从未放弃为他治腿,稍微听得一点传言就遍寻名医已是常事,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亲力亲为远赴大漠。
大漠距金陵城足有一月车程,即使是日夜不眠不休骑马回程,也需要半月时间,更何况大漠漫天黄沙,渺无人烟,只要沈关越一脚踏入大漠风沙,就几乎是与世隔绝,不可能再收到来自金陵城的圣旨。
这便够了。
只要沈关越不来,圣上便不能挟持他,让沈关越献出藩地和兵权。
能保长平侯府上上下下数万军民的平安,是他最後可以为沈关越做的事情。
午时三刻,击鼓官敲响了催命的皮鼓。
窗外飞雪跟失去了耐心一般愈演愈烈,疯狂敲打着破损的窗棱,争先恐後涌进来。
江怀砚平静擡眼,透过茫茫寒霜,终于看见对面高台上缓步而上的君王。
这一场戏的始作俑者,在重重阴影遮蔽下无声勾了勾嘴角。
随即就有内官尖着嗓子开始宣读自己手中那份早就备好的旨意。
“皇後江氏,失德邪言,己私错道,离间太後圣上,迨从究验,证左皆明,孤痛心疾首,日夜靡宁,今上承宗庙,下安朝臣,除去皇後册宝,予以废黜,囚于冷宫。”
司礼内官面无表情的站在高台之上,迎风念着圣旨。
江怀砚一边咳嗽,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每一道莫须有的罪名。
皇後江氏是他的长姐,三年前作为权利制衡的关键嫁入天家,三年後的今日,又因为江家鸟尽弓藏,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内官继续宣读‘罪状’:“今联合大理寺勘查,皇後江氏谣言巫蛊惑衆,意在谋反,後于江家搜出通敌文书巫蛊禁书若干,念及江氏于孤三朝有功,只牵连三族,满门抄斩,不留遗患。”
声讨江家的罪状语调颇为凌厉,但那个内官很快就转了风口。
“然江氏次子江怀砚为长平侯夫人,身负诰命,立牌于长平侯宗祠,已非江氏族人,特免去江怀砚性命,法外开恩,允其观刑,令其可于大刑後收敛江氏尸骨。”
这份圣旨听起来,真是皇恩浩荡。
江怀砚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捏紧手中小药瓶,目光坚定看着刑场上乌压压跪得那一片江氏子弟。
他们有的刚逢盛年,正是春风得意少年郎,拥着一腔抱负等着施展。有的风烛残年,满头白发还被五花大绑。更有的不过三岁稚童,清澈眼神茫然无措地盯着前方,不知即将到来的事情如何可怕。
最是无情帝王家。
随着日晷的偏移,监斩官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令牌丢弃在地上,‘铿锵’一声便算是判了江氏四百八十一口人死期。
刽子手一口酒水喷在刀刃上,扬刀举起。
日光灿灿,耀眼得很。
江怀砚摇了摇轮椅,往前挪了两步,恰好可以从窗口将整个刑场收入眼底。
江氏子弟一个一个尸首分离倒下去,然而身在最前排的江丞相,他的阿耶,依旧跪得笔直,铁骨铮铮不可催。
这边江怀砚也没有动静。
高台之上的君王颇有不耐,目光一刻不停往南薰门外搜寻着。
江怀砚身侧的内官会意,开口提醒道:“长平侯夫人,今日江家之祸本与您无关,您若想保全性命,还通知长平侯快快到来才是。。。”
刽子手的凌厉刀锋顺势架在江丞相脖颈上。
江怀砚终于平静开口:
“我有一份事关长平侯的东西,要交给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