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燎原
周瑜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离魂草”三个字,从他口中清晰而平稳地说出,带着一种确凿无疑的洞悉。他不仅知道宫宴命案,更知道那关键证物的细节!这意味着,这位远道而来的江东都督,对长安城暗涌的了解,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弈星心头凛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那双沉静的眸子愈发幽深,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他没有立即追问,而是等待着周瑜的下文。此时,谁先沉不住气,谁便失了先手。
周瑜欣赏地看着弈星这份远超年龄的沉静,他端起旁边小几上微温的茶盏,轻呷一口,目光投向烟波浩渺的曲江池面,仿佛在组织语言。
“瑜自幼习琴,亦通几分医理药理。”他缓缓开口,声音如琴音流淌,“‘离魂草’性极阴寒,生长之处,必有炽阳之物相克,方能维持微妙平衡。其花粉若离其根茎超过十二时辰,毒性便会逐渐消散。故而,能在长安使用此毒,凶手必定在城内设有培育此草的隐秘据点,而且,此据点需能模拟其原生环境,绝非寻常庭院所能为。”
这个信息至关重要!它将搜寻范围从虚无缥缈的“来源”缩小到了长安城内某个具备特殊条件的“地点”。
“暗室或许能培育毒草,却永远无法囚禁追寻真相的星火;正如黑夜可以笼罩长安,却无法阻止黎明如期而至。”
周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句话,不仅点明了追查的方向,更蕴含着一股坚信光明丶不畏艰难的浩然之气。
弈星微微动容,他从中听到了某种共鸣。他沉吟片刻,道:“都督所言,令晚辈茅塞顿开。只是,长安城百万之衆,坊市如棋盘密布,要寻这样一个所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周瑜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弈星身上,那眼神锐利了些许:“若再加上一个条件呢?此草培育,需引活水,且水质需带几分咸涩,仿若…海滨之地。”
海滨之水!长安乃是内陆城池,何处来的海滨之水?除非…
“除非是引通济渠之水,经特殊处理?”杨玉环在一旁轻声接口,她于医药之道见识广博,立刻想到了某种可能,“或是…利用了某些海外商船压舱的‘咸水’?”
周瑜赞许地看了杨玉环一眼:“杨姑娘果然心思敏捷。不错,这正是关键。能长期丶稳定获得此类‘咸水’而不引人注目,且拥有足够空间设立如此隐秘药圃的…”他话语微顿,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
弈星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可能的地点——负责漕运管理的衙门仓库?囤积海外奇珍的皇商私邸?或是…与东海往来密切的某国使臣驿馆?
“线索如棋,散落时不过是孤子,但以逻辑为经纬,以勇气为手谈,便能连点成势,铺就通往真相的星图。”
弈星轻声说道,这句话既是在总结周瑜提供的线索,也是在阐述他自己应对复杂局面的方法论,充满了理性与信念交织的力量。
周瑜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抚掌笑道:“好一个‘连点成势,铺就星图’!弈星公子,此言大善!”他看向弈星的目光,已彻底从欣赏升格为引为知己的敬重。
“然而,”周瑜笑容微敛,语气转为凝重,“线索虽明,凶徒亦非束手待毙之辈。其布局周密,手段狠辣,更兼在暗处。公子身涉局中,还需万分小心。”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瑜近日听闻,西域都护府送来一批贡品中,混入了几件造型奇特的机关器物,似乎…与鲁班大师一脉的技艺颇有渊源,却又似是而非,透着几分邪气。”
鲁班大师?机关器物?
弈星心中猛地一跳。这又是一个新的方向!难道凶手不仅在用毒上造诣深厚,还精通机关之术?这与那完美仿制的衣料,以及可能用于投毒的巧妙手段,似乎都能对应得上!
周瑜今日前来,看似只是下了一盘棋,却接连抛出了“离魂草”培育条件丶咸水来源丶机关线索这数个关键信息。这份“见面礼”,不可谓不重。
“都督今日之言,如拨云见日,弈星感激不尽。”弈星郑重拱手。无论周瑜出于何种目的,这些信息对尧天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周瑜坦然受礼,微笑道:“同道为朋,知音难觅。瑜不过略尽绵力。”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今日棋兴已尽,言亦至此。公子保重,若有需时,可凭此物至吴地驿馆寻我。”
他留下一枚小巧的丶刻有火焰与流水纹样的玉珏,置于棋枰之侧,随後向杨玉环微微颔首,便翩然离去,身影消失在曲江池畔的柳荫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水轩内,只剩下袅袅馀音,以及一局残棋,数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和两句足以点亮迷途的箴言。
杨玉环推着弈星的轮椅,缓缓离开敞轩。远处高阁上,公孙离轻盈跃下;树影中,裴擒虎现出身形,聚拢过来。
“星儿,怎麽样?”裴擒虎急切地问。
弈星握紧了手中那枚温润的玉珏,擡眼望向长安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与街巷,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层叠叠的瓦砾,直抵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暗。
“我们有了方向。”他轻声说,秋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其下坚定如星的眼眸。
“真相从不畏惧黑暗,因为它本身,就是最能穿透阴霾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