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6章无冕之王
一踏入姚如海的府邸,他便即刻唤来了夫人陈氏。姚如海向来是个通透练达的聪明?人,无须座师傅珩示意,便主动向陈氏介绍道:“快快见过师母。”
孟清辞没想到年近四十的姚如海,竟有位二十出头的娇妻,约莫是位续弦,两人还神奇的有七分?夫妻相。
陈氏眸色掠过一丝讶异,不想傅珩中意的竟是这般年纪尚轻的姑娘。但她出身商贾,惯会待人接物,依旧依着姚如海先前的嘱咐,恭恭敬敬向孟清辞行了一礼:“妾身陈氏,恭迎师母。师母肯光临寒舍,实乃姚家天大的颜面?,还望您准我近身侍奉,容我略尽心?意。”
孟清辞嘴角微微一抽,对“师母”这称呼很不以为然。此刻她并不愿给傅珩留什麽颜面?,只擡手指向他,语气疏淡地说道:“此处并没什麽师母,这是我干爹。”
傅珩脸色骤然一沉,瞳仁似霜,斥责:“什麽浑话,休得放肆。”
姚如海见小师母语不惊人死不休,後?背霎时沁出冷汗,尴尬的要哭不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氏也叫这狂言打的措手不及,不想小姑娘在?座师面?前竟如此敢说。她机敏地举团扇掩去?半面?,眼弯如月,巧妙转圜道:“师母真是风趣,与老师的感情如此亲近,实在?令人羡慕。您这般亲和,是我等晚辈莫大的福气。”
陈氏此时信了姚如海先前叮嘱的话,这姑娘当衆如此下座师颜面?,向来威严深重的座师,竟连半句重话也舍不得说她。
听陈氏这麽一说,再瞥一眼姚如海那微凸的腹围丶日?渐稀疏的额发,孟清辞内心?哭笑不得,索性将脸侧向一旁,倒并不想叫陈氏为难。
陈氏人精一样心?领神会,上前亲切地挽住孟清辞的手臂,笑语温然:“姿态谦卑又带几?分?亲昵,笑语温婉道:“他们?男人说话枯燥得很,师母何必在?此陪坐?请随我来,妾身备了几?样海外带来的新奇玩意,特要献与师母赏鉴赏鉴。”
傅珩见孟清辞半推半就的跟着去?了,也不似勉强的模样,神色稍霁,对姚如海道:“你这个夫人,是个极好的。”
姚如海连忙躬身成揖,言辞极尽谦敬:“本就是她应尽的本分?,能得师母一顾,是她的福分?。”
陈氏亲热地挽着孟清辞朝後?宅走去?,她素来能说会道,一路上笑语不断,也不叫冷场,说起自家夫君,她语带感激:“当年幸得老师赏识我夫君,否则他年纪不小,还在?那犄角旮旯里做知县,终日?奔走田埂乡野之间体察民情,连双齐整的鞋都穿不上。恰逢闽广遭倭寇侵扰,老师便将他调来配合,这才?有了他今日?的造化。”
陈氏握着孟清辞纤细的腕子?,心?里暗暗咂舌,小姑娘身姿挺拔,浑身软的和没骨头似得,真是一股水儿做的,瞧这肌肤又白又细,宛如剥了壳的鸡蛋般细腻,更兼容貌清艳绝俗,似仙姝临凡,娇中含雅,丽而不媚。
她不由心?道:难怪连座师那般风姿清绝丶向来持重端方的人物,竟也为她动了凡心?,实是眼前之人美得不似尘世所有,想来这天底下就没有好色的男人。
陈氏实有副好口才?,也不知是不是她有意。短短一路,已让孟清辞清楚姚如海实为傅珩的嫡系亲信。
原来浙江此前并未设置巡抚,朝廷擢升姚如海为浙江知州,本意正在?协同傅珩抗倭;此後?便一直留任,稳坐此位。而姚如海既然是傅珩门?生?,自然是唯他马首是瞻。
她话语婉转,却也让孟清辞听出另一层意思:傅珩手握的权柄,远比她所知的更为显赫。等同闽丶广丶浙三地军政事务,几?乎尽在?他掌控之中。可说是这三省州府名?副其实的无冕之王。
时置约上中天,廊下挂着灯笼,依稀可见江南园子?里的别致精致。做了多日?船的孟清辞,见了隐匿在?月色暗影里的崎岖假山和院子?里簇蔟青竹,闻着花香混合泥土的味道,又没有傅珩那老男人时刻在?身旁,她郁结心?情果?然舒畅几?分?。
待到了後?宅花厅,陈氏恭敬地请孟清辞在?上首落座,随即吩咐侍女奉上几?碟精巧茶点。她笑意温婉,言语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维:“想来师母平日?什麽好东西都见过,妾身只备了些本地小巧玩意儿,请您尝个新鲜,也算换个口味。”她一一指点介绍:“这是定胜糕,这一碟是吴山酥油饼,旁边这个是橘红糕……”
孟清辞见陈氏言辞恳切,并不过分?谄媚,也没有审视打量,对陈氏多了几?分?好感,遂很给面?子?地各样略尝了尝,喝了茶漱口。
陈氏在?一旁悄悄打量,见她一举一动从容典雅气度不俗,模样一看便是世家精心?教养出来贵女。心?中不禁有些纳罕:若真是正经高门?小姐,怎会未过明?路便被带在?身边?
她若不出自世家,瞧着她身上穿的织锦乃是贡品,寻常有钱难得,钗鬟更是价值连城,座师处处妥帖以待,这姑娘日後一个贵妾名分总是少不了,偏偏这姑娘却似并不领情,眉眼间不耐得很,很不稀罕的样子?。
她心?思转得快,面?上依旧殷勤周到,顺势吩咐下人将一早备好的一件稀罕物拾进?来。那是一座圆形西洋妆台镜,配着红漆雕花木盒,两名?婢女擡得稳当。
陈氏亲自揭开盒盖,展示给孟清辞看:“这是妾身娘家走海贸时带回来的,洋人叫做‘西洋镜’。照人格外清晰,眉眼鬓发,丝毫可见。这样清亮宝物,正该配师母才?是。”
谁想孟清辞只淡淡瞥了一眼那西洋镜,目光并未停留,反而径直望向陈氏,只问道:“你娘家是做海贸生?意的?”
那西洋镜本是市面?上的紧俏物,这般半身大的尺寸更是难得。世家豪族的夫人小姐们?,无不对此物趋之若鹜,往往一掷千金也难求一面?。
陈氏见孟清辞只淡淡一瞥便不再留意,心?中不由暗忖:这位究竟是不识货,还是早已见惯了奇珍?
又见她发间那支钗上瓒的硕大东珠,圆润莹亮,绝非凡品,只当她见惯了好东西,从善如流的应答:“妾身出身卑微,娘家是做海贸的商贾,叫师娘见笑了。”
孟清辞一改连日?的疏淡倦怠,眸中倏然漾起明?亮的神采,突然来了兴致:“哦?听闻广州府设有市舶司,近年来海贸兴旺丶商贾云集。既然你家里是做海贸生?意的,不如与我说说,如今市舶司中什麽货物最为紧俏?洋人又带来了哪些稀奇物事是我们?这儿少见的?不拘大小丶不论品类,你只管都讲来。”
朝廷如今虽不似前朝那般严苛打压商贾,商人子?弟亦可参与科举,但经商一事仍被许多世族视为“贱业”。陈氏万没料到这位看似清冷矜贵的小师母,竟会商贾之事显出如此浓厚的兴趣,她毫无准备,一时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