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鼎的金光在灵枢堂里晃了三日。
苏锦言守在鼎前,第三日清晨时,鼎身云纹突然泛起细密的汗珠。
她伸手触碰,指尖被烫得一缩——不是灼痛,是滚烫的生机,像有活物在鼎壁下翻涌。
“小姐。”鼎娘端着漆盒进来,盒盖边缘的红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的檀木原色,“夫人走前说过,这盒子要等第三卷显形才开。”
铜锁“咔嗒”落地。
盒中躺着半卷泛黄的绢帛,字迹被虫蛀得东一块西一块,唯中间一行朱砂字完好:“非独己血,当集众志成河。”
苏锦言的呼吸顿住。
前世她总以为医道是一人之术,母亲临终塞给她玉镯时说“医道是醒人的药”,她那时只当是安慰。
此刻盯着“众志成河”四个字,忽然想起昨日清晨,有个农妇攥着半块药引跪在堂前,说走了三十里山路,就为给病重的儿子求一副退热方——原来“众”不是弟子,是被医道唤醒的、不甘为蝼蚁的人。
她猛地掀开窗,晨雾里飘来隔壁绣坊的争执声。
崔小姐的声音尖细却带着破茧的力道:“我要退婚!容貌是我的,不是他的体面!”
“去把沈云昭找来。”她转头对鼎娘说,指腹蹭过绢帛上的字,“再备七张素帖。”
沈云昭是跑着来的,梢还沾着露水。
她接过苏锦言递来的帖子,见上面只写着八个字:“你愿为人,还是为奴?”
“这是……”
“送去林夫人、崔小姐、红袖那里。”苏锦言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替我问她们,可愿用一滴血,换一颗醒着的心。”
沈云昭攥紧帖子,指节白。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街头,有个老妇捧着药渣朝她跪谢——那是苏锦言教她配的安胎药。
“我这就去。”她说着转身,裙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把案上的药笺吹得哗啦响。
第一日来的是林夫人。
她卸了珠钗,素面跪在药鼎前,腕上还留着前日被丈夫摔茶盏溅出的烫伤。
“我从前总想着如何让夫君看我顺眼些。”她拿银簪刺破指尖,血珠落在陶碟里,“昨日看到帖子,突然想起及笄那年,我也爱翻父亲的《本草图经》。”血滴坠入鼎中时,鼎身轻鸣,像在应和她的话。
第二日是崔小姐。
她蒙着面纱,揭开时露出左脸狰狞的疤痕——那是她退婚时,未婚夫甩来的热粥烫的。
“他们说我毁了容,该跪着求他娶。”她笑着,眼泪却砸在疤痕上,“可苏姑娘,我现在能闻出百种药草的香气,能替邻居阿婆治冻疮——这张脸,早不是我的全部了。”
第三日到第七日,绣娘红袖、茶摊阿娘、书吏家的寡嫂……六人陆续而来。
她们的手有的生着老茧,有的沾着墨渍,有的还带着厨房的油腥气。
刺破指尖时,有人疼得倒抽冷气,有人咬着唇不出声,但每一滴血落入药鼎时,金光都会更亮一分。
第七日夜里,灵枢堂的门环被叩响三声。
苏锦言正对着药鼎整理第六滴血液的方位,听见声响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这叩门声太轻,像怕惊碎了什么。
开门的是个老宫女,鬓角全白,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宫粉的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