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清晨,城西济世庐外薄雾未散。
一辆黑漆官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声沉稳如鼓点,惊醒了街角打盹的乞儿。
那车上印着兵部火漆印记,朱砂封泥尚未褪色,肃穆得令人心颤。
百姓纷纷驻足,窃语如潮水般涌起——“可是查案来了?”“莫不是济世庐惹了官司?”
可下一瞬,众人便看见兵部主事亲自下车,双手捧着红绸包裹的公文,步履庄重地走向医馆大门。
“奉兵部令!”一声高喝划破晨寂,围观人群霎时屏息。
主事展开黄绢诏书,字字铿锵:“济世庐即日起列为北境驻军指定供药单位,批订单:止血粉三百斤、祛毒膏五百盒、急救散两千包,限十五日内交付!此令加盖兵部骑缝印,三日后抄送太医院备案。”
话音落地,满街死寂。
随即爆出难以置信的哗然。
民间药铺获军供资格?
这在大夏百年史上从未有过先例!
那些世代与太医院联姻的世家医馆尚且只能承揽零散药材采买,而一个偏居城西、由庶女执掌的小医馆,竟一跃成为边军指定供应商?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眼神骤亮,更有几位药材商暗中交换眼色——这一单下来,光是止血粉一项就价值近五千两白银,若后续持续接单,济世庐将彻底脱离市井草莽之列,踏入权力与财富交织的漩涡中心!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际,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医馆内堂。
苏锦言正俯身于一名断腿农夫身旁,银针在她指尖翻飞如蝶,最后一针落定,她轻轻捻出,动作轻柔却精准无比。
汗水沿着她额角滑下,在阳光下泛出微光。
她始终没有抬头。
“杜仲。”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去签字。”
药童少年浑身一震,脸色白。
他不过十三岁,平生第一次面对官差与圣命,双腿几乎软。
但他咬紧牙关走上前,接过印泥,在回执文书上按下鲜红指印。
那一抹红,像极了战场上的血痕。
直到这时,苏锦言才缓缓起身,取帕拭去额间细汗,目光淡淡扫过兵部主事,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收了一笔寻常药款:
“烦请转告兵部诸位大人——我们不是求他们买药。”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眼底寒芒一闪而逝。
“是我们挑谁,配用我们的药。”
四周围观者心头猛震,仿佛被一记无形重锤击中。
这话何其狂妄?
可偏偏出自一个刚刚接到兵部敕令的女子之口,竟无一人觉得荒谬。
只因她站在这里的姿态,早已不是昔日任人欺凌的将门庶女,而是手握生死、掌控命脉的医道之人。
消息如野火燎原,半个时辰内便烧到了苏府。
正厅之上,老太爷怒摔茶盏,瓷片四溅。
“荒唐!一个庶女,私设医馆也就罢了,如今竟妄图染指军需?她可知这等殊荣本该归于嫡系?归于我苏家名正言顺之人!”
他双目赤红,拍案而起:“召集全族长老,今日必须夺回账目控制权!庶女不得私蓄巨资,这是祖训!”
然而,当夜三更,三封密封木匣已悄然送出。
一份送往太医院黄老药师手中,附言:“若有不测,请公之于众。”
一份藏入钱掌柜米行地窖,钥匙仅掌于陆先生一人之手。
最后一份,则由心腹脚夫直送战王府偏门,交到萧无衍亲卫手中。
匣中无他,唯账册副本一卷,纸页整洁,条目分明,每一笔进出皆有据可查。
另有短笺一张,墨迹凌厉如刀:
“此非家产,乃民信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