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然听他的语气能这么笃定,是说明他现在道心稳当得很,既不徘徊,也不踌躇了?她忽然想起在树藤上时,借着云霄飏的气运,所窥看到的未来之景。
她直到这时,才想起来,当初好像听到岑夫子喊过一句,说他已过了问心台。
所以,她先前的担忧,其实是白白担忧。
慕昭然心放下来少许,当然也没放下太多,毕竟她所见的未来之景委实不算吉利。
游辜雪把地上的珠子全都收集了起来,装进她的荷包,两人沿着枝道和藤桥慢慢往回行,慕昭然跟在他身后,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进天道宫的?”
“天眷廿六年。”
慕昭然掰着两只手掐算,“一百二十四年前?游师兄,如果是在俗世里,你都可以当我的曾曾曾曾祖父了。”
游辜雪回眸看她一眼,额角青筋肉眼可见地跳了一下。
慕昭然连忙道:“我开玩笑的,师兄别在意,修士毕竟和寻常人不同,师兄一百来年便修炼至化神境界,简直称得上少年天才了。”
修炼至化神期,寿元便可达六百岁,这样算来,师兄实在很年轻。
他入天道宫一百多年,比许多人的一辈子都还要长了,到最后却发现天道宫的道,并不是自己追求的道,前世是因为这样,才会道心崩溃而陨么?
可今生所见的未来,他到最后也并不认可天道宫的道。
不认可天道宫的道,那不就成失道的邪魔了么?天道宫的道,是什么道,师兄的道,又是什么道?游辜雪身为天道宫的执剑人,他的道又怎会与天道宫生出分歧?
慕昭然现下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因为他即将入问心台而无法说出口,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拿未来之事给他徒增烦忧,总归先等他过了问心台再说。
医馆就在前方,慕昭然已经望见了那个多嘴的守夜道童。
隔着医馆还有一段距离,游辜雪停下脚步,站在一片树梢阴影下,从袖里取了一样东西出来递给她,“恭喜师妹擂台胜利。”
慕昭然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来看,是一支金棕色泽、打磨得很光滑圆润的木簪,簪上并无多余的雕花装饰,似乎就是随手从树梢折下一段,透着一股原始的质朴。
游辜雪道:“就是这株神木的树梢,我随手折的。”
和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不是多么精心准备的礼,慕昭然倒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地收下。
她举着木簪对着光来回看了看,瞧着上面流动的金丝纹理,欣喜道:“这是神木顶上的树梢?”
游辜雪笑了一声,似早料到她会这么问,眼尾缀了点得色,云淡风轻道:“最顶上的一枝。”
“那我就带着这根簪子,一路冲到最顶上去!”慕昭然大言不惭,放出豪言壮语,摸索着发髻,就把木簪往头上插,游辜雪见她手忙脚乱,自然而然地伸手调整发簪的位置。
他的袖摆垂在她脸侧,袖口里盈着一股清冽的浅香,慕昭然这个用惯了香料的人,都辨不出是什么香,幽幽的,干净又清冽,真就如雪一般,让人闻见便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就该是这样。
和阎罗身上的气息好不一样。
阎罗身上……都是她的气味,一个炼蛊的邪魔,也被她染了一身甜滋滋的香,他们明明并没有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偶尔阎罗很忙,他们也会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面。
可他回来时,身上还是带着她喜欢的气味,慕昭然怀疑,他是不是偷偷拿了她惯用的香去熏衣。
心海里的蝴蝶忽然如同抽风一样,剧烈地震颤起翅膀,慕昭然受惊地睁大眼睛,猛地退后两步,锤了两下心口,满脑子都是问号。
臭蝴蝶,你又在扇什么翅膀?!
是因为我想起阎罗吗?
慕昭然随即又意识到,她竟然不自觉地,将游辜雪和阎罗摆在了一道作比较。
游辜雪挡住她的手,“你心口不疼么?”
这是他第二次看她猛捶心口了,是系统搞的鬼?他当初硬生生嵌了一缕魂识在系统本体内,系统如果有什么动静他能感觉到,也能听得见才对。
慕昭然讪讪地停下动作,欲盖弥彰地顺了顺心口,随口胡诌道:“刚刚喝进去一口风,噎到了。”
游辜雪点点头,似乎接受了她这个说法,“你今日擂台消耗极大,回去休息吧。”
慕昭然听话地转身往医馆走,迈了两步,又掉头走回来,“师兄送了我礼物,我也想送你一点什么。”
她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
入神木道场并不能携带太多东西,慕昭然这一身装扮都是精简又精简,摸了半天也就摸出一条自己赢了擂台后,得来的绿色发带。
这发带上有她的身份标识,不能随便送。
但可以暂送。
“回礼先欠着,就用这个发带暂替。”慕昭然觉得自己聪明的脑瓜实在太聪明,她把绿色发带绑到他手腕上,郑重道,“师兄,这可是我获胜的奖励,辛辛苦苦打来的,非常宝贵,所以你可一定要把我的发带从问心台上带回来。”
游辜雪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转动着手腕上的发带,忽地,控制不住地嗤笑了一声。
原来被她期盼着归来是这种感觉。
她对师兄都可以如此大方,对夫君却偏偏那么吝啬。别说是一句期盼他平安归来的话,那个时候,她应该只会在心里祈祷,希望他能死在外面,再不回来吧。
前世唯一用心送给他的礼物,还是为了取他的性命。
慕昭然,她现在在他面前越是可爱,从前便越是可恨。
“师兄?”慕昭然听到了他刺耳的冷笑,抬眸便望见他眼底阴郁的神色,心中一颤。
游师兄的表情,看上去可不像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