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赏花宴,设在御花园的牡丹亭畔。姚黄魏紫,竞相吐艳,贵女们锦衣华服,言笑晏晏,仿佛清晨朱雀长街那场短暂而血腥的冲突从未生。只是,当谢清晏的身影出现在园中时,原本喧闹的气氛有那么一瞬的凝滞,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惊或惧,或探究或忌惮,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云纹锦裙,妆容清淡,髻间只簪了一支素银嵌南珠的步摇,行走间珠光流转,气度沉静从容,与周遭争奇斗艳的贵女们格格不入,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皇后端坐凤位,身着明黄凤袍,头戴九尾凤冠,妆容精致,威仪天成。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只是在谢清晏依礼参拜时,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股冰寒。
“平身吧,谢家丫头。”皇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花园,“方才入宫前,听闻朱雀街上不太平,竟有流民胆大包天,冲击官眷车驾?没惊着你吧?”
来了。谢清晏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余悸”,垂道:“回娘娘,确有些惊险。幸得几位路见不平的义士相助,方才化险为夷。已交由京兆尹处置了。”
“义士?”皇后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本宫怎么听说,是一群身着女装、训练有素、下手狠辣之人?十息之间,便将百余名‘流民’清剿干净……谢家丫头,你口中的‘义士’,莫非就是你谢家私自蓄养的那三百……胭脂骑?”
“蓄养私兵”四字如同惊雷,在牡丹亭畔炸响。所有贵女,连同在场的几位宗室王妃、命妇,皆屏住了呼吸,骇然看向谢清晏。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园中落针可闻,唯有风吹过牡丹花瓣的细微声响。
谢清晏缓缓抬起头,脸上并无惊慌,反而抬手,轻轻抚了抚鬓边那支南珠步摇,唇角漾开一抹浅淡而意味深长的笑意。
“皇后娘娘明鉴。”她声音清越,不卑不亢,“‘胭脂骑’之名,臣女亦是今日才次听闻。至于娘娘所指的三百女子,她们确与臣女有些渊源,却绝非谢家私兵。”
她顿了顿,在皇后骤然锐利的目光中,从容自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边缘已有些许磨损的绢帛,双手高举过顶。
“此乃先帝隆庆十九年,荣懿太后弥留之际,亲笔所书密旨。请娘娘过目。”
荣懿太后!先帝生母,当今皇帝的祖母!她去世已近二十年!
皇后脸色微变,示意身旁心腹女官上前接过。女官展开绢帛,快浏览,脸色瞬间煞白,颤声念出关键部分:
“……哀家虑及后宫深远,凤嗣安危,特密令忠勇之后,建成安侯谢擎(谢清晏祖父),于家眷亲信中,择选忠贞可靠之女子三百,秘密操练,授以护卫之技,名为‘护凤暗卫’……非帝后遇险,或持凤令调遣,不得显露人前……此令,荣懿,绝笔。”
密旨末尾,盖着荣懿太后的私印和凤令暗记,做不得假。
园内一片哗然!
原来这所谓的“胭脂骑”,竟是已故太后遗令组建的“护凤暗卫”!职责是护卫帝后安全!谢家并非蓄养私兵,而是在执行太后密令!
皇后拿着那卷密旨,指尖捏得白,胸口剧烈起伏。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谢清晏手里竟握着这样一道护身符!荣懿太后!那个活着时就将她压得喘不过气的老太婆!死了这么多年,竟还留了这么一手!
这密旨一出,她所有关于“蓄养私兵”的指控,都成了笑话,甚至成了对先太后不敬!
“原来……竟是荣懿太后遗泽……”皇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脸色阵青阵红,勉强维持着镇定,“倒是本宫……误会谢卿家了。”
“娘娘心系宫闱安危,臣女明白。”谢清晏顺势收回密旨,姿态恭谨,却无半分弱势。她成功将一场杀身之祸,化解于无形,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皇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经此一事,宴会气氛更加诡异。皇后强压怒火,命人奏乐献艺,试图转移注意力。
很快,便轮到了贵女们展示才艺。琴棋书画,歌舞诗词,无非是那些闺阁雅趣,博个彩头。
轮到谢清晏时,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都想看看,这位刚刚展现出獠牙与深厚底蕴的将门千金,在风雅之事上又有何能耐。
内侍端上琴案,摆放着名贵的焦尾古琴。
然而,谢清晏却看也未看那古琴,目光转向皇后,微微一礼:“娘娘,琴音固然清雅,却难抒臣女今日见姚黄魏紫竞放,感念先辈遗泽,心潮澎湃之情。臣女斗胆,请以筚篥(bii,古代簧管乐器,音色悲凉壮阔)献丑,吹奏一曲《破阵乐》,以敬我朝英烈,亦贺娘娘花宴盛景。”
筚篥?《破阵乐》?
众贵女面面相觑。筚篥多为军中或教坊所用,音色苍劲悲怆,甚至有些刺耳,绝非闺阁女子常习之物。《破阵乐》更是雄壮激烈的军乐!在这牡丹花丛、莺声燕语之中吹奏此曲,简直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