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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寒潭照影（第1页）

第74章寒潭照影

“哐当——！”

沉重的铁门在身後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後一丝光线和声响。潮湿丶阴冷丶混合着陈年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如同滑腻的毒蛇缠绕住身体。

林砚踉跄一步，才在冰冷的黑暗中站稳。死寂的空气里无风自动，带来刺骨的寒意。他被关押的地方，并非寻常天牢，而是宗正寺深处，专门用来囚禁宗室重犯的“寒潭狱”。

眼睛适应了片刻，才借着高处狭窄气孔透入的丶微乎其微的月光，勉强看清周遭。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四壁光滑，触手冰凉刺骨。角落里铺着薄薄一层发霉的稻草，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一张瘸腿的木桌，一个缺口的瓦罐，便是全部陈设。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皇帝那句冰冷无情的“林砚涉险，暂押宗正寺，听候发落”的旨意，如同魔咒般在脑中盘旋。涉险？听候发落？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林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他清楚，这不过是皇帝在太子苏宸的雷霆逼问下，被迫交出凶手审讯权後，一种不甘的丶针对他林砚的迁怒与打压！是帝王权术对东宫锋芒的一次敲打！将他这个“祸水”隔离，既能平息部分宗室朝臣的议论，又能试探丶甚至离间他与苏宸的关系。

“殿下……”林砚闭上眼，低低唤了一声。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苏宸绝不会坐视。他担忧的是苏宸。紫宸殿上那番针锋相对丶近乎逼宫的质问，彻底撕破了父子之间最後一点温情。皇帝心中的猜忌和忌惮，此刻必然已达到了顶点。苏琰一党，绝不会放过这个煽风点火丶落井下石的绝佳机会！苏宸此刻面临的压力，恐怕比他身陷囹圄更甚百倍！

时间在绝对的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刻都如同煎熬。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林砚靠在石壁上，身体因寒冷和疲惫而微微发抖，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他将紫宸殿上发生的一切，如同抽丝剥茧般，在脑中反复回放丶推演。

那瘦小太监“失足”跌倒的角度……酒壶泼洒的方向……酒液中那丝异样的甜腥……苏琰席位上那看似随意却暗藏杀机的手势……还有……林砚猛地睁开眼！他想起一个极其细微丶当时被混乱掩盖的细节！

就在毒酒泼洒丶全场大乱之时，他眼角馀光似乎瞥见，坐在苏琰下首不远处的丞相赵嵩！那位老谋深算丶向来在太子与皇子间左右逢源的权臣，在变故发生的刹那，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惊愕？随即，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苏琰，眼神深处，似乎并非单纯的担忧，而是一种……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这个发现让林砚心头一跳！赵嵩与苏琰之间，并非铁板一块？那杯毒酒，赵嵩是否知情？若不知情，苏琰此举，是否也触及了赵嵩的某种底线？

还有那毒药！林砚努力回忆着那甜腥的气味。他虽非毒道大家，但在古籍库中浸淫多年，对各种奇毒异药也略有涉猎。那气味，似乎与典籍中记载的一种名为“醉梦散”的宫廷秘药有些相似？此毒无色无味，混入酒中更难以察觉，毒性发作却需引子……引子……

林砚脑中灵光一闪！他挣扎着挪到那张瘸腿的木桌旁，借着微弱的光，仔细查看桌角。果然！在积满灰尘的桌角缝隙里，他发现了几点极其细微的丶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粉末残留！他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沾了一点，凑到鼻尖。

一股极其淡薄丶带着清冽松柏气息的冷香钻入鼻腔！

是它！醉梦散药引——“寒潭松”！此引子需点燃熏香，其香气与酒中醉梦散混合，方能引发剧毒！难怪那太监跌倒前，行走的路线刻意靠近御座方向！他并非要行刺皇帝，而是要确保那点燃了“寒潭松”的香炉烟气，能笼罩住目标区域！

林砚的心沉了下去。如此精妙的连环毒杀，绝非一个普通太监能独立完成！背後必然有一个极其熟悉宫廷丶精通毒理丶且能调动资源的庞大黑手！苏琰……他果然还有後招！自己被困于此，苏宸在外承受巨大压力，正是他们发动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止自己一个！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砚。他必须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苏宸！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丶仿佛来自石壁内部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林砚浑身一僵，瞬间屏住呼吸，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石室一侧光滑的墙壁。

只见墙壁上，一块看似毫无缝隙的石砖，竟然无声地向内凹陷丶旋转，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一股更浓郁的寒气从洞内涌出。

一个高大的丶裹着玄色斗篷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洞口踏出。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周身带着室外的凛冽寒气，斗篷边缘还沾着未化的细碎雪粒。

“殿下！”林砚失声低呼，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随即又被更大的担忧攥紧！他竟敢孤身犯险，潜入这宗正寺禁地！

苏宸一步上前，斗篷带起微凉的寒风。他猛地掀开兜帽，露出那张在微光下依旧冷峻如铸丶却难掩疲惫与焦灼的脸。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映月，瞬间锁定了林砚，带着失而复得般的急切审视，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他们……可曾动你？”苏宸的声音嘶哑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杀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後怕。他伸出手，微凉的丶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用力地抚上林砚冰冷的脸颊，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

“臣无事！”林砚立刻摇头，反手抓住苏宸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不知是在外面冻的，还是因心焦所致。“殿下，此地凶险！您怎能……”

“孤说过，无人能动你分毫。”苏宸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反手将林砚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传递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坚定。“紫宸殿的帐，孤会一笔一笔清算！赵嵩丶苏琰……一个都跑不了！”

他拉着林砚，走到石室最隐蔽的角落，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孤已查明，那太监是苏琰安插在尚膳监多年的暗桩。影卫正在撬他的嘴，他撑不了多久！孤此次来，是要你……”

“殿下！”林砚急切地打断他，同样压低了声音，“毒是‘醉梦散’，引子是‘寒潭松’！那太监跌倒并非只为泼酒，更是为了靠近御前香炉，确保毒引生效！此局环环相扣，苏琰背後必有精通毒理的高人！还有……”他将自己观察到的赵嵩那丝异样眼神快速说出，“赵嵩与苏琰，或存龃龉！此乃破局之机！”

苏宸眼中精光爆射！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火炬！“醉梦散……寒潭松……赵嵩……”他迅速咀嚼着这些关键信息，一个大胆的破局之策瞬间在脑中成型！他看着林砚在微弱光线下依旧清亮睿智的眼眸，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激赏与庆幸。即便身陷囹圄，他依旧是他最锋利丶最冷静的智囊！

“孤明白了！”苏宸用力握了握林砚的手，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丶掌控全局的锐利光芒，“阿砚，再委屈片刻。此间事了，孤定踏平这寒潭狱，接你出去！信我！”

“臣信殿下！”林砚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坚定如磐石。

苏宸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他不再多言，猛地拉上兜帽，重新化为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入那幽深的秘道入口。石砖无声合拢，仿佛从未开啓过。

石室重归死寂与黑暗，唯有掌心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那声“信我”，如同不灭的星火，在林砚心中灼灼燃烧。寒潭照孤影，然心火已燃，只待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