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关键的一问!直指他身份背後的运作和可能存在的阴谋!
林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回答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他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刻骨的卑微和一丝听天由命的悲凉:“奴才……奴才不知!奴才只知,那日掖庭管事王德海传令,言东宫需杂役书童,奴才……奴才便与其他罪奴一同被送入东宫。初时只在书库洒扫……後来……後来蒙殿下不弃,福总管提点,才……才得以近身侍奉……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掖庭名册,东宫接收文书,皆可查证!奴才……奴才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甘受千刀万剐!”
他将自己完全摘离出来,扮演一个完全被动丶任由命运拨弄的棋子。所有的一切,都推给了掖庭管事的指派和太子的“恩典”。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赌的就是苏宸的掌控欲和对东宫内部人事的自信——他不相信太子会容忍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一个“心怀叵测”的罪奴到如此近身的位置!
果然,苏宸听完,并未立刻表态。他的目光转向福安,带着询问。
福安立刻躬身,低声道:“回殿下,林砚入东宫,确是内务府循例拨派杂役,经掖庭管事王德海送入,初时分配至书库。後因其整理书册得当,字迹尚可,被书库管事李忠(已被处置)举荐至外书房整理档案。再後来……”福安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砚一眼,“……因其在书库门前自证清白,并显露修复古籍之能,又蒙殿下恩典,方调入内书房侍墨。所有文书流程,皆存于东宫档房,并无异常。”
福安的话,证实了林砚所言非虚,也间接说明了林砚能走到今天,虽有偶然,但更多的是自身展现出的“价值”和太子的“恩准”,并非什麽处心积虑的阴谋安排。
苏宸的手指重新开始轻轻敲击桌面,那“笃笃”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在林砚伏跪的身影和一脸正气的魏御史之间来回扫视。
“魏卿,”苏宸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你弹劾林砚,言其罪奴之身,潜伏孤侧,其心叵测。然则,其一,其入东宫,乃内务府循例拨派,东宫依规接收,流程清晰,非其所能左右。其二,其近身侍墨,乃因显露微末之技,且经孤首肯。其三……”
苏宸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魏谦:“……你言其‘心藏怨怼’,可有实证?”
魏谦被苏宸最後一句问得微微一窒,但立刻梗着脖子道:“殿下!其父因罪伏诛,其身为孽子,岂能不心怀怨恨?此乃人之常情!潜伏殿下身侧,便是最大隐患!何须实证?宁枉勿纵啊殿下!”
“宁枉勿纵?”苏宸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浓浓的嘲讽,“好一个‘宁枉勿纵’!魏卿身为都察院佥都御史,执掌风宪,纠劾百官,竟也持此酷吏之言?大雍律法,何时成了摆设?定罪,何时只需诛心,无需实证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刀刮骨,带着凛然的帝王威仪!魏谦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林谦之罪,已由国法惩处,罪不及孥,此乃祖训,亦是常情。”苏宸的声音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林砚既入东宫为奴,便是东宫之人。其心如何,孤自会明察。其行如何,孤亦自有论断。不劳魏卿越俎代庖!”
最後一句,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和敲打!
魏谦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麽,但在苏宸那冰冷锐利的目光逼视下,最终只能不甘地垂下头,躬身道:“臣……臣失言!臣……臣也是为殿下安危计,忧心……”
“魏卿的忠心,孤知道了。”苏宸打断他,语气淡漠,“若无其他要事,退下吧。”
“……臣……告退。”魏谦脸色变幻,最终只能深深一揖,带着满腔的不甘和憋屈,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三人。
沉重的威压并未散去。林砚依旧伏跪在地,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和劫後馀生的虚脱而微微颤抖。他知道,危机并未真正解除。太子保下他,不等于信任他。这“罪奴”的身份,如同跗骨之蛆,将永远伴随着他。
“起来吧。”苏宸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谢……谢殿下恩典。”林砚艰难地撑起身,垂手站立,不敢擡头。
苏宸的目光落在林砚苍白的脸上,那眼神深邃难明。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过去如何,孤不在乎。”
“孤只看眼前。”
“做好你的事。你的命,连着你的舌头和手脚。”
“记住,你现在……是东宫的人。”
“是!奴才谨记殿下教诲!奴才……定当恪尽职守,万死不辞!”林砚再次深深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前所未有的沉重。
“东宫的人”……这四个字,既是枷锁,也是烙印。它斩断了他与过去的最後一丝名义上的联系,也将他彻底绑死在了东宫这条船上,绑死在了太子苏宸的身边。
福安无声地示意林砚退下。
林砚垂着头,脚步沉重地退出内书房。关上门的那一刻,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才发觉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回廊外,天色阴沉。他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了全身。
他活下来了。在身份被彻底揭穿的绝境下,被太子以强硬的姿态保了下来。但这保下来的代价,是更深丶更彻底的依附与束缚。
未来的路,似乎变得更加凶险莫测。而那位冷峻的储君,他心底深处,对自己这个“罪奴孽子”,究竟是利用?是怜悯?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不容他人染指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