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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釜底抽薪上（第1页）

第101章釜底抽薪（上）

东宫偏殿，弥漫着浓重药味与肃杀交织的气息。

林砚靠坐在榻上，左臂箭伤因方才的遇袭牵动，崩裂的伤口在谢蔓小心翼翼重新包扎下，渗出刺目的红，染透了雪白纱布。疼痛尖锐，却远不及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紧迫感。

苏宸站在窗边，玄青蟒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也愈发孤峭。

窗外是深沉的夜，宫灯在风中摇曳，如同此刻动荡的朝局。他负手而立，背影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方才处置宫禁失职的雷霆手段馀威犹在，空气中仍残留着血腥与铁锈的味道。

“落雁坡…王贲…杨钊…”苏宸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暴风雪，“苏烈这条毒蛇，咬得够狠！北境若崩，朝堂上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孤淹死！”

林砚忍着痛，声音因失血而略显虚弱，却异常清晰：“殿下，越是此时，越需沉住气。苏烈丶苏玦所求，正是殿下自乱阵脚，或雷霆震怒下旨严惩杨钊王贲，或急调兵马仓促救援落入陷阱。他们已在落雁坡张开网，等的就是殿下这条龙。”

苏宸猛地转身，眸光如电，直刺林砚：“沉住气？王贲生死未卜，杨钊被困绝地！数万将士的血在流！孤如何沉得住？！”

他几步走回榻前，俯视着林砚，那目光锐利得似要剖开他的颅骨，“你告诉孤，那支杨钊派出的精锐小队在何处？那‘重要物品’又是什麽？你从宗正寺秘档里挖出的东西，真能钉死苏烈？”

压力如山岳倾轧。林砚迎上那迫人的视线，没有退缩：“殿下息怒。杨都督能在被围前派出小队，必是掌握了关键证据，且选择了最隐蔽的路线。陆炳大人沿官道搜寻是明棋，暗处必有苏烈丶苏玦的眼线。我们需另辟蹊径。”

他顿了顿，脑中飞速回放宗正寺秘档库中那份密报摘要：“那份密报记载，平西王亲卫副统领贺兰山，两月前僞装商旅，于落雁坡西北三百里处交接‘密封辎重’。地点丶时间丶人物丶事件，环环相扣。此乃铁证一！然，仅此一份孤证，苏烈大可反咬一口，说是刺探敌情或购买物资。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链，证明那‘辎重’就是通敌之物，证明苏烈主使！”

“证据链？”苏宸眉头紧锁。

“不错。”林砚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分析光芒，“其一，僞造证据必有破绽。苏烈丶苏玦构陷殿下通敌时，手法精妙，但落雁坡事发仓促，他们僞造杨钊‘指挥失误’或‘通敌’的铁证，必有仓促之处！殿下可曾细查他们呈上的所谓‘铁证’？书信笔迹？用印真僞？信使身份？时间地点是否经得起推敲？”

苏宸眼神一凝，立刻对门外低喝：“福安！”

福安如影随形般出现。

“立刻去大理寺，调阅苏玦呈上的所有关于落雁坡之败丶构陷杨钊的‘证据’原件！尤其是书信丶口供！孤要亲自查验！”苏宸命令道。

“是！”福安领命而去。

“其二，”林砚继续道，声音因激动而微颤，“杨钊将军派出的突围小队，携带的‘重要物品’，极有可能就是贺兰山交接时，对方给予的凭证丶收据，或是截获的狄人西戎密信！甚至是……部分未及销毁的‘辎重’样本！这才是真正能钉死苏烈丶扭转乾坤的关键！我们必须先于敌人找到他们！”

苏宸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焦躁，坐回榻边锦凳：“如何找？北境至京城，关山阻隔，敌骑环伺。那小队如同沧海一粟。”

“逆向思维，殿下。”林砚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锦被上划动，如同推演沙盘，“敌人要截杀他们，必在通往京城的主干道丶关隘重兵设卡。那小队若想活命送达证据，必不敢走寻常路！他们很可能会选择……人迹罕至的古道丶甚至翻越险峻山岭！”

他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抓住苏宸的衣袖：“野狐岭西北三百里！落雁坡！密报中贺兰山交接的地点！那附近地形复杂，山高林密，多有隐秘小径可通幽州古道！杨将军熟悉地形，他派出的小队，极有可能选择这条‘灯下黑’的路线！既避开了大道上的层层封锁，又能以最短距离将证据送到与落雁坡直线距离最近的幽州军镇！再由幽州经驿站快马入京！这比直接穿越整个北境敌占区安全得多！”

“幽州……”苏宸眼中精光暴涨，“镇守幽州的是参将周武，是王贲一手提拔的旧部！忠心可靠！”

“正是！”林砚眼中燃起希望之火，“请殿下立刻密令陆炳大人，分兵！明面上继续严查各官道关隘，迷惑敌人。暗地里，派最精锐的影卫，携带殿下信物，火速潜入野狐岭至落雁坡西北三百里区域，特别是通往幽州方向的隐秘山道！搜索接应突围小队！同时密令幽州周武，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接应信使！”

苏宸霍然起身，再无半分犹豫：“福安！”他对着刚返回门口的福安，“速取孤的玄铁令和密匣！传令陆炳，依林砚所言，分兵行动！目标——野狐岭西北，落雁坡附近山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找到杨钊派出的信使和所携之物！另，六百里加急密令幽州周武！”

“老奴遵命！”福安神色凛然，匆匆而去。

殿内重归寂静。苏宸回身看着榻上脸色苍白却眼神灼亮的林砚，那股熟悉的丶被这小小书童屡屡点破迷雾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走近几步，拿起谢蔓留下的干净帕子，竟鬼使神差地丶有些笨拙地替林砚擦去额角因疼痛和紧张渗出的冷汗。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两人俱是一震。

苏宸动作一僵，迅速收回手，将帕子丢在榻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似乎少了几分冰碴：“你且安心养伤。孤倒要看看，苏烈这条毒蛇，还能吐出什麽信子！”他转身走向书案，铺开一张巨大的北境舆图，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野狐岭西北那片被重重山峦标注的区域。

林砚靠在软枕上，感受着额角残留的丶那转瞬即逝的微凉触感，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将所有杂念驱除，脑中只剩下北境险峻的山川地貌，以及那支在黑暗中艰难前行丶背负着帝国命运的小小队影。

时间，成了最残忍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