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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考成新法（第1页）

第128章考成新法

暖阁内的药香似乎还未散尽，但气氛已截然不同。巨大的紫檀书案上，摊开一份墨迹未干的诏书草案，其上“考成法”三字，力透纸背，如同悬在朝堂百官头顶的利剑。

林砚披着一件厚实的银狐裘，坐在苏宸下首的锦凳上，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昔的沉静与锐利。他修长的手指正点着草案上的细则，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

“陛下，考成之要，在于‘实效’二字，破‘资历’丶‘门第’之窠臼。此‘三本簿册’乃核心：其一，各衙署须将年度应办紧要事务，量化分解，明确目标丶时限丶责任人，造册报备天策府‘机宜司’与吏部备案，此为‘考成底册’；其二，六科廊及都察院，需按月丶按季核查各部事务进展，完成则注销，未完成则记录缘由丶拖延时日，此为‘稽查册’；其三，吏部与天策府‘风闻司’，依据‘底册’与‘稽查册’，结合地方风闻丶民意，对官员进行年终综合评定，此为‘考功册’。”

他顿了顿，看向凝神倾听的苏宸：“评定分上丶中丶下三等。上等擢升嘉奖，中等留任观效，下等视情节轻重，轻则罚俸降职，重则罢黜问罪！连续三年下等者，永不叙用！”

苏宸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光芒闪烁。林砚的条陈，将“考成法”从抽象概念变成了可操作的精密仪器，直指吏治沉疴的核心——庸碌无为丶推诿扯皮丶唯上不唯实。

“量化目标，明确时限，责任到人。”苏宸咀嚼着这几个词，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好！此法定然戳中那些尸位素餐丶只知钻营之辈的肺管子！林卿，‘风闻司’所采民意，如何确保不被有心人利用，诬告构陷？”

“回陛下，”林砚早有准备，“民意采集，重点在于‘风闻司’需有辨别真僞之能。其一，只作为参考，非定罪依据；其二，需多方印证，匿名举报需有具体事由线索；其三，重大指控，必须由‘风闻司’或都察院实地核查，方可录入‘考功册’。同时，诬告者，反坐其罪，从严惩处！”

“嗯。”苏宸颔首，目光转向草案中另一处，“这‘弱化门第，强化实务’一条，阻力必是最大的。世家子弟，岂甘心与寒门同台竞技，凭实绩定高下？”

“正因阻力大，才需陛下雷霆手段。”林砚声音沉静，“盐政改革已见血光，陛下威势正盛。吏治乃国本，腐朽至此，非猛药不可去疴！考成法推行，初期可先在部分非核心衙署及数省试点，积累经验，震慑观望者。待成效显现，再全面推开。陛下手握‘风闻司’之眼，试点之地若有阳奉阴违丶刻意刁难寒门者，便是立威的靶子！”

苏宸眼中厉色一闪：“不错！朕的刀，正需磨刀石！此事由你天策府‘机宜司’牵头，会同吏部丶都察院，三日内拿出最终章程及试点名单，朕要御笔朱批，明发天下！”

三日後，大朝会。

紫宸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百官垂首，无人敢轻易喘息。当苏宸以冰冷无波的声音，宣布推行《考成新法》，并公布首批试点衙署（工部丶户部度支清吏司丶京畿府丶以及江南清州丶西北肃州两省）时，那股压抑的暗流终于冲破了堤坝！

“陛下！万万不可啊！”礼部尚书，一位须发皆白丶出身顶级门阀的老臣，颤巍巍出列，声音悲愤。

“祖宗选官，首重德行，次重学识，门第清流乃维系纲常之本！今此法，以实务定优劣，置圣贤之道于何地？置累世清名于何地？此乃舍本逐末，败坏士风，动摇国本啊！”

“臣附议！”一位勋贵出身的兵部侍郎紧随其後，“为官之道，在于持重！此考成法，逼着官员急功近利，为求‘实效’难免苛政扰民，甚至滋生虚报浮夸之风！长此以往，地方必生乱象！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天策府本非吏治之司，由其主导考成，权重过甚！‘风闻司’刺探地方，形同厂卫，恐开告密诬陷之恶风！臣请陛下明察！”御史台一位素以“刚直”闻名的御史，矛头直指林砚和天策府。

一时间，附议之声此起彼伏。不同于盐改时主要针对林砚，此次反对声浪更广丶更深！触及了无数官员赖以生存的根基——资历丶门第丶以及可以混日子的“安稳”。

守旧派丶世家勋贵丶乃至部分清流，在这一刻结成了无形的同盟。朝堂之上，反对的浪潮汹涌澎湃，仿佛要将御座上的年轻帝王彻底淹没。

苏宸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他静静地听着，如同在欣赏一场拙劣的闹剧。

直到反对声浪达到顶峰，几乎要将整个大殿掀翻时，他才缓缓擡起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大殿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那只骨节分明丶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手上。

“说完了？”苏宸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朕登基以来，肃国贼，御外侮，赈灾民，革盐弊。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下方那些或激愤丶或惶恐丶或躲闪的面孔：“可朕看到的朝堂是什麽？是盐引成了蠹虫的盛宴！是边镇军需被层层盘剥！是雪灾之下有官吏歌舞升平！是无数有才之士因出身寒微，报国无门！尔等口口声声圣贤之道丶祖宗成法丶国本纲常，可这国本，就是让这些蠹虫蛀空？让这些庸才尸位素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考成新法》，势在必行！朕意已决，非为朕一己之私，乃为廓清朝堂，激浊扬清，为大雍选贤任能，开万世之太平！再有妄议阻挠者——视同抗旨，革职查办！退朝！”

没有给任何人再开口的机会。苏宸拂袖而起，玄色龙袍在御座後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那冰冷的目光最後扫过脸色惨白的群臣，如同最後的警告。

“陛下起驾——！”

太监尖利的唱喏声响起，如同丧钟敲在反对者的心头。苏宸的身影消失在丹陛之後，留下满殿死寂的群臣，和那份如同惊雷般炸响的《考成新法》诏书。

林砚站在稍侧的阴影里，看着苏宸孤峭的背影消失在殿後，又看向殿中那些失魂落魄丶眼中暗藏怨毒的面孔。

吏治改革的刀锋，比盐政更为锋利，割向的，是整个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最深的痛处。

而他和苏宸，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