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立後风波
殿试馀波未平,选秀立後的浪潮却以更汹涌的姿态拍向紫宸殿。这一次,宗室亲王丶几位辈分极高的老太妃都或明或暗地表达了对中宫久虚的“忧虑”。
一场专门为议立後之事而开的御前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进行。参与的有宗室代表丶内阁辅臣丶礼部尚书及宗人府宗令。
“陛下,”荣亲王须发皆白,语气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国不可一日无君,後宫亦不可一日无主。中宫之位,关乎社稷传承,宗庙祭祀。陛下登基已近半载,选秀充实後宫,早立皇後,以定国本,乃刻不容缓之事!此乃祖宗家法,亦是万民所望!”他身後几位宗室成员纷纷附和。
礼部尚书钱有龄连忙出列补充:“荣王爷所言极是!臣已初步拟定选秀章程,各州府适龄官宦淑女名册亦在整理中。只待陛下首肯,便可昭告天下,广选贤德,以充六宫。”
内阁首辅周文渊眉头紧锁,他深知苏宸心意,但此刻压力巨大,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励精图治,新政初显成效,万机待理。立後乃大事,确需慎重。然。。。荣王爷与钱尚书所言,亦是为江山长远计。或可先行选秀,中宫之位,待陛下观其德行,再行定夺?”他试图折中,先缓解压力。
“周阁老此言差矣!”一位勋贵出身的阁臣立刻反驳,“中宫之位岂同儿戏?选秀便是为立後!若无立後之心,选秀何益?徒耗民力,徒增非议!陛下,臣等非为逼迫,实乃一片赤诚!陛下正值盛年,当思社稷传承之重!”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
苏宸端坐不动,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的眼神,唯有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出的丶越来越冷的低气压,显示着他此刻翻腾的怒意。
良久,苏宸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情绪:“诸位爱卿,心系社稷,忠言可嘉。”他缓缓擡起手,指向殿外,“然,朕登基以来,朔方雪灾,饿殍几欲冻毙于路;榆树湾洪峰,万民几欲葬身鱼腹;清州吏治,百姓膏血几被蠹虫吸尽!此等关乎万民生死存亡之‘国本’,诸位爱卿,可曾如此殚精竭虑,联名上奏?可曾如此心急如焚,刻不容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和深沉的质问:“如今,盐票法初通,百姓稍得平价之盐;考成法初行,吏治稍见澄清之象;恩科殿试,寒门士子稍见晋身之阶!尔等不思如何巩固新政,惠泽黎元,反汲汲于朕之後宫!口口声声祖宗家法丶江山社稷,在尔等心中,这江山社稷,究竟是天下万民的江山,还是尔等勋贵世家联姻结党丶延续富贵的棋盘?!”
殿内衆人被这毫不留情的斥责震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荣亲王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却在苏宸那冰冷刺骨丶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下,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选秀立後”苏宸站起身,玄色龙袍在御座後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全场,“朕自有考量,不劳尔等费心!退朝!”
“陛下!陛下三思啊!”钱有龄等人还想再劝。
“退——朝——!”苏宸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他拂袖转身,不再看殿中衆人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保和殿,留下满殿死寂的宗室勋贵和重臣。
苏宸没有回紫宸殿,而是径直走向东暖阁。他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冲破胸膛。那些道貌岸然的嘴脸,那些以“国本”为名行逼迫之实的算计,还有那指向阿砚的恶毒威胁。。。都让他恨不能拔剑杀个痛快!
暖阁内,药香袅袅。林砚正半倚在榻上,看着一份“风闻司”关于京城谣言的追查简报,眉头微蹙。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身寒气与怒意的苏宸闯了进来。
宫人们吓得噤若寒蝉,福安使了个眼色,衆人连忙悄无声息地退下。
林砚放下简报,擡眼看向苏宸。无需多问,从那紧绷的下颌线丶赤红的眼底和周身散发的暴戾气息,他便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麽。
“陛下。”他刚开口。
“他们逼朕!”苏宸几步冲到榻前,如同一头被困的怒狮,声音压抑着低吼,“用祖宗礼法逼朕!用江山国本逼朕!甚至。。。用你来威胁朕!”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紫檀小几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上的茶盏跳起,摔落在地,碎裂声刺耳。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撑着想要起身:“陛下息怒。”
“朕如何息怒?!”苏宸猛地转身,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林砚,那眼神里有愤怒,有痛苦,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
“阿砚,你告诉朕!朕坐拥这万里江山,手握生杀大权,却连想要护住一个人,都如此艰难?!都要被那些该死的礼法丶那些肮脏的算计逼得束手束脚?!”
他一把抓住林砚未受伤的右臂,力道之大,让林砚微微蹙眉。“你看看!你看看你身上的伤!朔方的!清州的!哪一道不是为朕的江山挨的?!可他们呢?他们在做什麽?他们在算计着往朕的後宫塞女人!他们在用最恶毒的谣言中伤你!他们想把你从朕身边推开!甚至,想毁了你!”
苏宸的情绪彻底失控,连日来的压力丶担忧丶愤怒和那深埋心底丶却不容于世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
他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帝王,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丶恐惧失去挚爱的男人。
“阿砚。”苏宸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一丝破碎的沙哑和不顾一切的疯狂,他俯下身,额头几乎抵上林砚的。
“朕不在乎!朕不在乎什麽礼法!不在乎什麽人言!这江山,若不能与你共享,朕要它何用?!”他猛地将林砚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避开他左肩的伤处,却依旧让林砚痛得闷哼一声。
“陛下!不可!”林砚心中剧震,急声道。苏宸此刻的失控和话语,太过惊世骇俗!这暖阁虽屏退左右,但隔墙有耳!
“朕管不了那麽多!”苏宸在他耳边低吼,炙热的呼吸喷洒在林砚颈侧,“朕受够了!受够了这该死的隐忍!受够了看着你为朕受伤,为朕背负骂名!朕是皇帝!朕想要谁,想留谁在身边,何须看他人脸色?!谁敢动你,朕诛他九族!”
这近乎宣告的疯狂话语,让林砚脑中一片空白。他能感受到苏宸剧烈的心跳和身体的颤抖,那份沉甸甸的丶不顾一切的情感和占有欲,几乎要将他淹没。
感动吗?有。但更多的是巨大的恐慌和责任。
“陛下!”林砚强忍着肩痛和心乱,用尽力气推开苏宸些许,直视着他疯狂的眼眸,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陛下慎言!臣从未後悔为陛下丶为这江山所做的一切。陛下之心,臣,知晓。”
他看着苏宸赤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正因陛下是皇帝,才更不能任性妄为!陛下欲开创盛世,行新政,破百年沉疴,此乃千秋伟业!万不可因臣一人之故,授人以柄,动摇国本,令新政功亏一篑!若陛下因臣而失天下民心,臣万死难赎!请陛下,以江山为重!”
林砚的话,如同冰水,浇在苏宸狂乱的怒火上。
他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痛苦和无力。他何尝不懂?正因懂,才更痛!他缓缓松开林砚,踉跄後退一步,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无比孤寂。
“以江山为重。”苏宸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嘲讽,“好,好一个以江山为重。”他深深地看着林砚苍白却坚定的脸,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良久,他颓然转身,走向门口,背影萧索。在即将踏出门槛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冰冷而决绝的声音传了回来:
“选秀之事,朕,准了。”
“但立谁为後,何时立後,朕自有主张。”
“至于你,林砚,”苏宸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沉重如山的承诺,“给朕好好活着。这江山之路,荆棘也好,深渊也罢,朕身边的位置,永远为你留着。名分?朕给不了你世人眼中的名分,但朕许你的,是并肩看这天下河山的未来!谁敢阻,朕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去,玄色的身影融入殿外的夜色中。
暖阁内,只剩下林砚一人,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耳边回荡着苏宸那惊世骇俗又重逾千钧的誓言——“并肩看天下河山”。
他缓缓闭上眼,一滴清泪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角。尘埃尚未落定,情劫已深入骨髓。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而他们,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