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第7章 咫尺惊雷（第1页）

第7章咫尺惊雷

卯时初刻，天色尚未破晓，东宫书房外间已亮起了灯。

林砚早已起身。他用冰冷的井水草草洗漱，驱散最後一丝睡意。换上福安派人送来的丶质地普通但干净整洁的靛蓝色内侍服，束好腰带。镜中映出一张依旧苍白丶却比在书库时多了几分精神的年轻脸庞。

眼神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走进外书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擦拭地面，拂拭案几和博古架，动作轻快而沉稳，力求每一处都光洁如新。研墨是精细活，他取来上好的松烟墨，滴入几滴清水，手腕沉稳而均匀地在端溪砚台上打着圈。墨汁渐渐浓稠，色泽乌黑发亮，散发出清冽的墨香。

辰时将至，他将一支支大小不一的紫毫丶狼毫笔在清水中润开，笔尖饱满柔韧，整齐地排列在青玉笔山上。雪白的宣纸丶裁好的奏本用笺丶朱砂印泥……一切都在紫檀木大案上摆放得井然有序。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将室内照亮时，外书房已是一尘不染，墨香浮动，所有物品都各安其位，静待主人的到来。

辰时正刻，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福安推开门，太子苏宸迈步而入。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踏入书房的瞬间，那无形的威压便弥漫开来。林砚立刻躬身垂首，屏息凝神，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

苏宸径直走到书案後坐下。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案头。砚台中墨色浓淡正宜，笔架上的毛笔润得恰到好处，纸张光洁平整。他微微一顿，目光在那研得极好的墨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移开，伸手取过最上面一份奏章。

书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和朱笔批红的沙沙声。林砚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但他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书房内每一丝细微的动静——苏宸翻阅奏章的速度丶笔尖停顿的节奏丶甚至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阳光逐渐升高，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突然，苏宸翻动奏章的动作猛地一顿！那朱笔悬停在半空，笔尖饱蘸的朱砂如同一点凝固的鲜血。一股冰冷的丶如同实质的怒意，瞬间在书房内弥漫开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虽然他低着头，但那股骤然爆发的丶如同火山喷发前兆的压迫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发生了什麽事？

“混账！”一声压抑着雷霆之怒的低喝，从苏宸的喉咙里迸出！虽未高声，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森然杀意！

他“啪”地一声将手中的奏章狠狠摔在案上！那份明黄色的奏本如同被重锤击中，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滑出老远，差点掉落在地！

福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室门口，垂手肃立，脸色凝重。

苏宸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滔天的怒火。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上眼，修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xue，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阴鸷和疲惫。那份被他摔出的奏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静静地躺在案几边缘。

书房内死寂得可怕。落针可闻。

林砚的神经绷紧到了极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他知道，此刻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可能成为点燃这位储君怒火的引信。

不知过了多久，苏宸缓缓睁开眼，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瞥了一眼案几边缘那份奏章，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福安，拿去烧了。”

“是。”福安应声上前，动作轻捷地拿起那份奏章，没有多看一眼，转身便走。

“等等。”苏宸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把……把林海那份关于北境屯田的条陈找出来。”

“是，殿下。”福安躬身退下。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苏宸和林砚。空气依旧凝滞。

苏宸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指依旧按压着太阳xue。林砚注意到，他的脸色在晨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的倦色难以掩饰。那份奏章里……究竟是什麽内容，能让这位以冷峻自持着称的太子如此失态？是边关告急？还是朝堂上的攻讦？

林砚不敢深想，只是更加屏气凝神，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宸似乎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悠长。书房内静得只剩下铜壶滴漏单调的滴答声。

就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林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案几上那份被苏宸搁置在一旁丶尚未批阅的奏章封皮上。

封皮是普通的青色奏本用笺，上面写着工整的馆阁体：“工部主事王明远谨奏：为清淤通河以利漕运事”。

清淤通河？漕运？

一个极其大胆丶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林砚的脑海！《禹贡山川地理图考》！那本被污损的孤本！它恰恰详细记载了前朝治理几条重要运河丶解决泥沙淤积的独特工法和经验！其中一些方法，甚至包含了现代水利工程中“束水冲沙”理念的雏形！如果……如果他能修复那本书，并且“恰好”让太子看到其中相关的记载……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狂跳，血液瞬间涌上头顶！但随即，冰冷的现实如同一盆冰水浇下。他是谁？一个刚刚侥幸获得近身机会的罪奴！贸然提及那本书，无异于自寻死路！太子会如何看待他的“多嘴”？福安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又会怎麽想？

巨大的诱惑和致命的危险，如同冰与火在他心中激烈交锋。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机会！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但必须等待！等待一个绝对自然丶绝对不引人怀疑的契机！

就在林砚内心天人交战之际，福安无声地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份卷宗。他走到书案旁，轻轻放下：“殿下，林海的条陈。”

苏宸缓缓睁开眼，眼底的疲惫并未散去，但那股雷霆之怒似乎已被强行压下。他坐直身体，取过那份卷宗，再次投入到繁重的政务之中。刚才的失控，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书房内，又恢复了沙沙的批阅声和令人窒息的沉寂。

林砚垂着眼，如同老僧入定。但他的心中，那个关于《禹贡山川地理图考》的念头，已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再也无法平息的涟漪。他需要耐心，需要等待那个稍纵即逝丶却又必须万无一失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