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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药雾迷心（第1页）

第26章药雾迷心

偏殿内药气氤氲，浓得几乎化不开。

巨大的柏木浴桶里，墨绿色的药汁翻滚着细小的气泡，升腾起滚烫的蒸汽，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白雾之中。刺鼻的苦味混合着某种草木的辛辣，霸道地钻进每一个毛孔。

林砚赤裸着上身，浸泡在滚烫的药汤里，只露出脖颈和头部。

他闭着眼，脸色在蒸汽和水温的熏蒸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紧抿的嘴唇却依旧苍白。被层层药布包裹的右手搁在桶沿特制的木托上，肿胀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每一次药汁的翻涌触碰，都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麻木感，时刻提醒着他这只手已然废掉的事实。

太医说这是“活血通络”的最後几剂猛药，成败在此一举。

林砚对此早已麻木。希望如同指间流沙，一次次升起，又一次次被剧痛和太医惋惜的眼神碾碎。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任由灼热的药力冲刷着残破的身体，意识在痛楚和昏沉间浮沉。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带着夜露寒意的风卷了进来，稍稍吹散了浓稠的药雾。

林砚没有睁眼。能在这时候无需通传便进来的，只有福安。

沉稳的脚步声停在浴桶不远处，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只有药汁翻滚的咕嘟声和林砚压抑的丶粗重的呼吸。

过了片刻，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是福安。

“殿下问，今日感觉如何？”

又是这句。每日必问。如同例行公事。

林砚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丶带着自嘲的弧度。感觉？除了痛，还能有什麽感觉？他依旧闭着眼，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劳福总管回禀殿下，奴才……还是老样子。”

“嗯。”福安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短暂的沉默後，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鹰嘴崖後续的军报，还有工部关于黑水河疏浚的条陈，殿下已批阅过了。赵擎将军所部，因架设溜索丶强渡救援，折损精锐三百二十七人。”

林砚浸泡在药汤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三百二十七条性命！冰冷的数字背後，是血肉横飞的惨烈！若非他那“飞索”之策……这代价是否会少一些？还是……会更多？巨大的沉重感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愧疚瞬间攫住了他。

“殿下……可有示下？”林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殿下说，”福安的声音平板无波，复述着苏宸那冷硬的话语，“‘伤亡在所难免，赵擎部功过相抵。黑水河疏浚，按工部新拟的‘束水冲沙’与‘分流泄洪’并行之策，即刻督办。’”

束水冲沙！分流泄洪！

林砚猛地睁开眼！混沌的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水，瞬间清醒！这正是《禹贡山川地理图考》中记载丶他曾向苏宸隐晦提及的核心治水理念！工部竟采纳了？不，是苏宸采纳了！并且直接下令推行！这意味着，他献上的那本孤本，他那些“道听途说”的建议，真正化作了改变北境危局的国之方略！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瞬间冲散了身体的剧痛和麻木！尽管右手已废，但他林岩的知识，他超越时代的洞见，依旧在影响着这个王朝的走向！

这认知如同一道微弱却炽热的光，刺穿了包裹着他的绝望阴霾！

“殿下……圣明。”林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激动，也是劫後馀生般的复杂情绪。

福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林砚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光芒并未逃过他的眼睛。他顿了顿，继续道：“另外，三殿下苏玦，因御前失仪，损毁御赐之物，已被陛下下旨，禁足于景阳宫思过一月，罚俸半年。”

景阳宫？禁足？罚俸？

林砚微微一怔。清晖阁摔瓶丶口出狂言之事，竟只换来如此轻描淡写的惩戒？这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或者说，是皇帝对两位皇子争斗的一种……平衡？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林砚的脊背。苏玦的反扑虽然暂时被压下，但其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恐怕远比想象的要重！此次受挫，只会让那头蛰伏的毒兽更加疯狂！

药雾缭绕，水汽蒸腾。

林砚重新闭上眼，将翻涌的心绪压下。身体浸泡在滚烫的药汤中，右手传来一阵阵麻木的刺痛，但此刻，那痛楚似乎不再那麽令人窒息。至少，他证明了自己的“脑子”还有用。至少，苏宸还需要他这把“暗刃”。

“殿下还吩咐，”福安的声音将林砚的思绪拉回，“待你伤势稍缓，每日辰时，去内书房东暖阁。那里有些积年的旧档文书，需重新誊录整理。”他顿了顿，补充道，“用左手。”

用左手……誊录文书？

林砚再次睁开眼，看向福安。这差事……听起来琐碎卑微，毫无价值。但地点是内书房东暖阁！那是紧邻苏宸批阅奏章核心区域的偏室！让他一个右手已废的“废人”去那里整理文书？这绝非简单的“废物利用”！

是试探？是观察？还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林砚，依旧是东宫的人，依旧在太子的视线之内？

“奴才……领命。”林砚垂下眼帘，声音恢复了平静。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深渊，他已无退路。右手废了，左手还在。脑子还在。命，暂时也还在。

福安不再多言，微微颔首，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寒意，也隔绝了窥探的目光。

药雾重新聚拢，将林砚的身影吞没。

他靠在滚烫的桶壁上，感受着药力带来的灼痛与麻木，缓缓擡起自己那只包裹得如同异物的右手，凑到眼前。

层层药布下，毫无知觉。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浓烈苦涩的药气，仿佛要将这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气息，深深烙入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