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牢狱静候
大理寺狱,天字乙号牢房。
这里比掖庭的陋室更阴森百倍。厚重的石墙隔绝了所有光线,只有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气窗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空气浑浊,弥漫着陈年的霉味丶血腥气和绝望的气息。地面铺着潮湿发霉的稻草,角落里放着一个散发着恶臭的便桶。
林砚靠坐在冰冷的石墙边,右臂的麻木和左臂的酸痛在阴冷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靛蓝色的内侍服沾满了污渍,但他脸上却一片沉静,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之地并非囚笼。
冯延年确实“照顾”了他。这间牢房是单独关押,没有凶恶的狱友。送来的饭食虽粗粝,却也干净。狱卒得了严令,不敢轻易靠近或为难。但这表面的平静下,是汹涌的暗流。林砚知道,赵嵩和郑铎的人,还有苏玦的爪牙,必然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他入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险棋。目的有三:其一,解开苏宸因他身份而陷入的困局,避免太子因“包庇罪奴”而动摇根基;其二,以自身为诱饵,吸引苏玦一党的火力,为苏宸在外运作争取时间和空间;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他需要这看似隔绝的环境,来整理思绪,完成一件在宫外无法全力去做的事!
盐引旧案的关键证据链!
他脑中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将入东宫以来所有关于盐政的记忆碎片飞速调取丶整合:
景泰十四年两淮盐运司总账中“完美”的假账。
户部《盐课火耗则例》的具体条款。
当年各府粮价折银的官方记录。
陈翰林偶尔提及的丶景泰年间盐运司官员频繁调动丶账目混乱的只言片语。
最重要的,是原身林谦残留的丶极其模糊的记忆碎片——父亲醉酒後对“五千引定额”的愤怒质疑,对“层层盘剥”的痛恨!
这些碎片如同散落的珠子,而林砚要做的,就是用他强大的逻辑思维和历史洞察力,找到那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丶直指当年惊天贪墨和构陷真相的线!
突破口在哪里?
火耗逾制是破口,但仅凭此,只能证明盐政有弊,无法直接证明林谦的清白,更无法揪出真正的幕後巨蠹。林谦作为青州通判,是盐引发放和盐税征收的具体执行人。如果他不是主谋,那巨额“贪墨”的银子流向了哪里?账面上为何做得如此“完美”?
林砚猛地睁开眼,在微弱的光线下,用左手食指沾了点水,在冰冷的石地上划写起来:
盐引定额(朝廷下发)——实际发放(地方执行)——盐课征收(现银实物)——上缴运司国库。
其中最容易做手脚的环节……
他的目光锁定了“实际发放”和“盐课征收”!
虚报盐引!
如果,青州府(或其他府)实际发放的盐引数量,远超朝廷定额!多出来的盐引,就成了无本万利的私货!这些私盐引带来的暴利,被参与其中的各级官吏瓜分!而账面上,只需要按定额做平即可!林谦当年愤怒的“五千引?糊弄鬼呢!下面报上来的缺口都不止这个数!”,指的可能就是下面实际需求的盐引数量远超定额,缺口巨大!这巨大的缺口,必然催生庞大的黑市盐引交易!这才是真正的丶吞噬一切的巨蠹!
而要证明这一点,需要找到当年青州府(或其他涉案府)实际盐引流通量的证据!这证据从何而来?官方的账目肯定是假的。那麽……民间?商人?盐户?
林砚的思维飞速运转。他想到了一个人——唐蔓!那个在太医院做药童丶心地善良的少女!她曾无意间提过,她有个远房表叔,曾是跑淮扬盐道的行商,後来生意败落,回了老家……
这是一个极其渺茫的线索!但却是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林砚立刻停止了划写,抹去痕迹。他需要将这条思路和需要寻找的证据类型,传递给外面的苏宸!如何传递?冯延年虽刚直,但大理寺狱必然被多方渗透,直接传递风险太大。
他需要一个媒介,一个看似无关紧要丶却能承载信息的媒介。
林砚的目光落在了狱卒每日送来的丶粗糙的黑面馍馍上。他小心地掰下一小块,用指甲在上面极其细微地刻划了几个只有他和苏宸(或福安)能看懂的丶代表“盐商”丶“缺口”丶“账外”的简化符号。然後将这个特殊的馍块混在其他掰碎的馍块中。剩下的馍,他慢慢地丶艰难地用左手吃着。
接下来的几日,林砚在狱中表现得异常平静。每日除了进食丶静坐,便是用左手极其缓慢地丶在稻草上练习书写。他写的内容很杂,有时是《论语》片段,有时是简单的数字计算,甚至还有几首前朝常见的伤春悲秋的诗词。狱卒远远看着,只当这断了手的罪奴在自娱自乐或装神弄鬼,并未过多在意。
只有林砚自己知道,他在用这种看似无序的书写,整理着关于盐案证据链的每一个细节,推演着每一种可能。同时,他也在等待。等待那个混有特殊符号的馍块被某个特定的人发现——那个每日负责清理各牢房残羹的丶瘸腿老狱卒,据他观察,此人动作迟缓,眼神浑浊,却总会在清理时,将一些看似完好的食物碎屑小心地收到一个破布袋里。那是底层狱卒无奈的生计。而冯延年为了“关照”他,派来给他送饭的,是一个面相憨厚丶名叫王柱的年轻狱卒。王柱手脚麻利,每次放下食盒就离开,不多话。林砚需要的,就是王柱将他“浪费”的食物,包括那个特殊馍块倒入老狱卒的泔水桶。
三天後,当林砚看到王柱像往常一样,将他吃剩的馍块碎屑倒入老狱卒拎来的桶里,而那老狱卒浑浊的眼睛似乎在他特意放在最上面的一小堆碎屑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时,他知道,第一步信息传递出去了。至于这个老狱卒是冯延年的人,还是福安早已渗透的暗线,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信息会通过特定的渠道,到达该到的人手中。
做完这一切,林砚再次闭目靠墙。他能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便是等待风暴,以及在这风暴中,保全自己,静候太子破局的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