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困兽之斗(下)
素笺被小心地展开,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是林砚熟悉的丶属于苏宸的凌厉笔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安。
外有耳目,慎言。
谢氏可信,伤药为凭。
待机。
宸。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最简洁的五个词和一个字。
林砚紧紧攥着这张小小的纸片,仿佛握住了寒夜中的火种,冰冷的心底瞬间注入一股滚烫的力量。苏宸没事!他还在抗争!并且成功地将这至关重要的信息传递了出来!
“安”——他目前人身安全无虞。
“外有耳目,慎言”——东宫内外监控严密,提醒自己务必谨慎。
“谢氏可信,伤药为凭”——唐蔓是唯一可靠且能自由行动的联络人,接头凭证是某种特定的伤药!
“待机”——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宸”——这是他最有力的署名,证明信息真实无疑。
这纸条是如何通过层层封锁送到宗正寺卿手中,又如何夹带进这食盒的?过程必定惊心动魄,充满了福安和东宫仅存忠仆的心血与智慧。宗正寺卿扮演了什麽角色?是纯粹的传递者,还是带着某种默许的同情?
林砚压下翻涌的心绪,将纸条凑近炭盆,看着它迅速化为灰烬,不留一丝痕迹。他端起那盅参鸡汤,慢慢地喝着,温热的汤汁下肚,仿佛也熨帖了紧绷的神经。
苏宸的指示清晰而关键。当务之急,是联系上唐蔓!
如何联系?直接要求见医女?理由呢?他现在的身份是“静思己过”的待罪官员,伤势又有太医照料,贸然要求见一个尚药局的医女,过于突兀,必然引起守卫和幕後监视者的警觉。
“伤药为凭……”林砚咀嚼着这四个字。苏宸特意点明伤药,显然不是指普通的金疮药。需要一种特定的丶由唐蔓经手或独有的药物作为信物。
他仔细回想自己用过的药物。太医用的都是宫中常备的上好伤药。唐蔓……唐蔓除了懂医术,她似乎……林砚脑中灵光一闪!
唐蔓曾提过,她家传的方子里,有一味治疗陈年冻疮的膏药效果极好,里面用到一种特殊的“雪蟾酥”,气味微辛带凉,与其他冻疮膏不同。她入宫後曾尝试改良,想献给尚药局,但还未成。
就是它!
林砚左臂的伤在愈合,自然用不到冻疮膏。但眼下正值寒冬,宗正寺这寒潭狱更是阴冷刺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但略显苍白的左手,一个计划逐渐成形。
接下来的两日,林砚表现得异常安静。除了按时换药丶用膳丶看书,便是长时间地坐在炭盆旁,仿佛真的在“静思己过”。只是他有意无意地,将左手暴露在靠近门缝的冷风处,或者用冰冷的湿布稍作擦拭。
第三日清晨,当小太监进来送热水时,林砚状似无意地搓着左手,手指关节处显出几处不正常的红肿,甚至有一两个小水泡。
“嘶……”他轻轻吸了口气。
“大人,您的手?”小太监眼尖,问道。
“无妨,旧年冻疮犯了。”林砚语气平淡,“这寒潭狱阴湿,往年冬日也易复发。劳烦小哥,能否向太医署讨些冻疮膏来?”
小太监看了看林砚红肿的手指,又看看他平静无波的脸,点点头:“是,奴才这就去禀报管事。”
冻疮不是大病,太医署很快派人送来了一盒上好的冻疮膏。林砚接过,道了谢,仔细闻了闻,是宫中常用的配方,并无特殊气味。
他用了一点,第二日,故意让小太监看到红肿未消,反而略有加重(他自己用指甲轻轻刮蹭过边缘)。
“这膏药……似乎不甚对症。”林砚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烦请小哥再去问问,尚药局可有一位叫唐蔓的医女?她似乎……擅治此症?”他刻意说得模糊。
小太监有些为难:“大人,这……尚药局医女衆多,奴才……”
“无妨,若是不便,便罢了。”林砚摆摆手,不再强求,继续“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只是偶尔搓手的小动作,显示着不适。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
林砚知道,他的要求会被层层上报。他在赌,赌监视者对他的轻视——一个犯冻疮的小事,一个微不足道的医女请求,不值得大动干戈,反而可能被视作他“认命”丶“安分”的表现。同时,他提到了“唐蔓擅治此症”,这个信息点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只要唐蔓本人或她身边的人得知,就成功了一半。
等待是煎熬的。又是半日过去。
就在林砚以为计划失败,准备另想他法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丶带着一丝紧张的女声:
“奴婢尚药局唐蔓,奉管事之命,前来为林大人诊治冻疮。”
来了!
林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道:“有劳谢医女,请进。”
门被推开,唐蔓拎着一个药箱走了进来。她穿着尚药局女官的青色袍服,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担忧。她飞快地看了一眼林砚空荡的袖管和吊着的左臂,眼圈微微泛红,随即又低下头,恭敬行礼。
门外守卫伸头看了一眼,见确是医女看诊,便缩了回去,门也未关严,留了一道缝隙。
唐蔓走到林砚面前,打开药箱,取出脉枕:“请大人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