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归心似箭
鹰愁崖顶焚城的熊熊烈焰,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北狄大汗阿史那咄吉的脊梁上。
当那映红半边夜空的火光和连绵不绝丶仿佛天罚降临的恐怖爆炸声传来时,这位曾经雄心勃勃的草原枭雄,正焦躁地在狼山口狭窄通道的另一端踱步。他脸上的得意与期待,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长生天啊……那……那是什麽?!”他失声惊呼,声音因极致的惊骇而扭曲变调。身边的萨满巫师早已瘫软在地,对着火光的方向疯狂叩拜,口中念念有词,充满了对神罚的敬畏。
紧接着,溃败如同雪崩般从山口内涌出。侥幸未被堵死在通道内丶却亲眼目睹了崖顶炼狱景象的狄人残兵,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丢盔弃甲,哭喊着“雷霆之怒”丶“长生天惩罚”等语,彻底丧失了所有斗志。
军心彻底崩溃!大势已去!
阿史那咄吉看着眼前兵败如山倒的景象,听着震天的爆炸馀音,最後一丝侥幸也被彻底碾碎。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在亲卫的搀扶下才勉强没有倒下。
“撤……撤回王庭……”他艰难地下令,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曾经浩浩荡荡的二十万铁骑,如今只剩下不足三万的残兵败将,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梦魇,仓惶如丧家之犬,向着更北的苦寒之地狼狈逃窜。阴山脚下,留下了狄人数十年积累的军资辎重,堆积如山,却无人再看一眼。
当王贲率领着同样疲惫却士气如虹的雍军将士,踏着狄人丢弃的物资,最终肃清狼山口,站在通道北口,眺望狄人溃逃掀起的漫天烟尘时,老将军拄着卷刃的斩马刀,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
“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响彻云霄,饱含着劫後馀生的狂喜和对那扭转乾坤的“雷霆”之力的无上敬畏。
北境烽火,至此初定!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带着“鹰愁崖大捷,焚敌巢,狄酋远遁”的振奋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再次飞向京城。
东宫地下石室,气氛却与北境的激昂截然不同,弥漫着一种大战初歇後的沉静与劫後馀生的疲惫。
“……王贲将军已收复云丶朔等七州,正清点战利,安抚流民。狄人丢弃的辎重堆积如山,足够我军休整一冬。西戎残部遁入阴山深处,暂不足为患。”福安低声汇报着最新的军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苏宸负手立在石壁前,看着上面悬挂的北境详图,目光久久停留在“鹰愁崖”那个被朱砂圈出的标记上。紧绷了数月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但眼底深处,那场惊心动魄的隔空博弈带来的震撼与後怕,依旧残留。
“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传令王贲,妥善安置伤兵,抚恤加倍。缴获物资,优先补充边民所需。北境……暂时交给他们了。”
“是。”福安躬身退下。
石室内只剩下两人。苏宸转过身,目光落在窗边的林砚身上。
林砚正倚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躺椅里,身上盖着锦被。窗外是东宫庭院的一角,几株寒梅在初冬的薄雪中绽出点点红蕊。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身形单薄,重伤初愈加上连日殚精竭虑的推演,几乎耗尽了他的元气。他微阖着眼,似乎在看梅,又似乎只是在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柔和得不似真人。
苏宸的心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坚硬冰冷的外壳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丶带着钝痛感的柔软。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解下自己身上还带着室外寒气的玄色大氅,动作极其轻柔地盖在林砚身上。
林砚被惊动,睁开眼,对上苏宸深邃的目光。
“殿下……”他欲起身。
“别动。”苏宸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他在躺椅旁的矮凳上坐下,拿起旁边温着的药碗,试了试温度,自然地舀起一勺,递到林砚唇边。动作比起初时的笨拙,已然流畅自然了许多。
药汁苦涩依旧,林砚却已习惯。他顺从地喝下,目光落在苏宸明显清减了的脸颊和眼下那抹淡淡的青影上。这些日子,北境的惊雷,京城的血雨,哪一桩不是千斤重担压在他一人肩头?他不仅要运筹帷幄,更要护着自己这个在风口浪尖的“祸水”。
“殿下……辛苦了。”林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苏宸喂药的手微微一顿。这句简单的关切,却比任何歌功颂德的奏章都更能触动他心底最深处那根紧绷的弦。
他放下药碗,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林砚唇角残留的一点药渍。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温软的唇瓣,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不及你万一。”苏宸的声音低沉沙哑,目光沉沉地锁着他,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劫後馀生的庆幸,有目睹他呕心沥血後的疼惜,有对他智谋的激赏,更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丶越来越深的眷恋与占有。“阿砚,看到你好起来,孤……心甚慰。”
他俯下身,靠得极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林砚的额发,带着龙涎香沉郁的味道和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北境将定,朝局初稳。”苏宸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刻进林砚的心里,“待山河再无烽烟,新政步入正轨,孤许你自由。这深宫囚笼,你若倦了,孤便带你去看漠北长河,江南烟雨……天下之大,总有你我并肩策马丶逍遥自在之处。”
“并肩策马……”林砚喃喃重复,心头剧震,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眼眶。苏宸的承诺,不是虚无的荣华富贵,而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自由。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与认真,看着这位孤高冷峻的储君为自己敛去锋芒,许下如此惊世骇俗的诺言。
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枷锁,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擡起还能动的左手,没有去擦眼角的湿意,而是缓缓地丶坚定地覆在了苏宸放在他身侧的手背上。肌肤相触,传递着无声的回应与交付。
苏宸反手,将那只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力道大得仿佛要揉碎,又带着失而复得般的珍重。他低下头,一个滚烫的丶带着不容置疑占有意味的吻,如同烙印,轻柔却无比坚定地落在林砚的眉心。
“信我。”低沉的声音,带着千钧重的承诺,在弥漫着药香与梅香的暖阁中,悄然落下。
窗外,寒风依旧,初雪无声。窗内,两颗历经生死劫波的心,在这短暂的安宁中紧紧依偎,归心似箭,只为那共赴的丶不再有枷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