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将红肿的左手放在脉枕上。唐蔓的手指搭上他的腕脉,动作轻柔。两人目光短暂交汇,林砚眼中是询问,唐蔓则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手指在他腕内侧轻轻按了按。
“大人寒气入络,旧疾复发,寻常冻疮膏药力难达。”唐蔓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奴婢家传有一方,以‘雪蟾酥’为主药,温经通络效果颇佳。恰好奴婢改良的新方制好了一些,管事特命奴婢带来一试。”
她说着,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青瓷小圆盒,打开盒盖。一股极其清淡丶微辛带凉的特殊药香飘散出来。
伤药为凭!就是它!
林砚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哦?有劳医女。”
唐蔓用小银勺挖出一点淡青色的药膏,细细地涂抹在林砚红肿的指节和水泡上。药膏触感清凉,带着那股独特的辛凉气息。涂抹的过程中,她的手指极其隐秘地丶飞快地在林砚掌心划了几下。
林砚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感受着。
是字!
第一个字:忍。
第二个字:王。
第三个字:北。
第四个字:杨。
最後是一个符号:▽。
信息瞬间在脑中串联:
忍:忍耐,静待时机。与苏宸的“待机”呼应。
王:王贲!北境擎天柱!他还活着,而且立场是关键!
北:北境!信息指向北境军情或王贲的动向。
杨:杨钊!新任兵部尚书丶北境大都督!他是苏宸破格提拔的寒门将领,是太子在军方的核心力量!
▽:这个符号……林砚脑中飞快思索。地图?方位?还是……代指“山”?野狐岭附近有险要之地名为“落雁坡”,其地形图标注符号便类似倒三角!
唐蔓涂抹完毕,又仔细地用干净纱布将他的手指松松包好,叮嘱道:“此药一日两次,大人切记勿沾水。若三五日内红肿消退,便是对症了。”
“多谢医女。”林砚颔首。
唐蔓收拾好药箱,再次行礼:“奴婢告退。”她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带着一种完成重任的决然。
门被守卫重新关紧。
石室内,林砚看着自己被仔细包扎好的左手,感受着掌心残留的触感和那独特的药香,眼神锐利如鹰。
信息链已经初步建立!苏宸通过宗正寺卿传递纸条,唐蔓冒险送来关键情报:王贲未死(这至关重要!),北境和杨钊是破局的关键点,而突破口很可能在野狐岭附近的“落雁坡”!
紧绷的心弦因这来之不易的联系稍得松懈,左臂伤处的隐痛便清晰起来。林砚下意识地想去揉按右肩——那是更久远的旧伤,在掖庭落下的病根,每逢阴冷或心绪不宁时便会发作。
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漫上心头。就在这瞬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宸的模样。不是朝堂上威仪深重的储君,也不是寒潭狱外与他隔空默契博弈的同盟,而是更私密丶更温柔的景象——
是东宫静心苑那间只点着两盏昏灯的暖阁。苏宸褪去玄黑龙纹袍,仅着素白里衣,跪坐在软垫上,将他无法动弹的右臂小心翼翼地置于膝头。
指尖蘸了温热的药膏,从肩颈僵硬的肌肉到手腕无力的关节,一寸寸耐心按压揉捏。那动作极轻极缓,与他批阅奏折时挥毫泼墨的凌厉决断判若两人。
他那时常因复健的酸痛而冷汗涔涔,只能左臂勉强支撑着身体,目光却贪恋地落在苏宸低垂专注的眉眼上。那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眉峰微蹙,仿佛手下是易碎的珍宝。
按到旧伤疤痕处时,指腹总会下意识地多停留片刻,轻轻摩挲。那是当年他为苏宸挡下刺客毒刃留下的痕迹。
“疼就说。”苏宸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比那药膏更熨帖温暖,“孤记得你怕疼。以前在石室试制震天雷,烫了指尖,你都要背过身偷偷吹半天。”
林砚当时一怔。那不过是半年前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自己几乎忘了。
“殿下比太医还细心。”他记得自己当时轻声回应,左手试探地丶轻轻覆上苏宸停在他腕间的手背。
苏宸擡眸看他,眼底没了平日浸染朝堂的冷厉,只映着昏黄烛光,碎星般漾开暖意:“你是孤的人,自然要孤亲自顾着。”
话音落下,那人却忽然低头,温热的唇轻轻落在他手腕内侧那狰狞的旧疤上——不带情欲,唯有沉甸甸的珍重,如同在失而复得的至宝上烙下确认的印鉴。
林砚霎时浑身僵住,耳根发热,却未曾躲开。
苏宸察觉他的默许,指尖的力度放得愈发轻柔,甚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逗弄,用指腹轻轻挠了挠他掌心:“待你手好全了,孤带你去京西汤泉宫。那儿的泉水于养伤有益。”
“殿下政务繁忙……”
“政务岂有你重要。”苏宸答得坦然,如同陈述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却让暖阁内本就稀薄的空气骤然甜暖起来。
回忆如暖流,短暂驱散了寒潭狱的阴冷和此刻局势的危殆。林砚缓缓收拢左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指尖的力度和温度。这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他,将方才那一丝苦涩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
困兽犹斗,其志弥坚。反击的号角,已在无声中吹响。下一步,他必须利用宗正寺这个看似封闭的环境,以及那位老亲王模棱两可的态度,尝试去触碰那个可能藏着致命武器或线索的地方——宗正寺的秘档库!
他要找到足以扳倒幕後黑手,或者至少能制造混乱丶争取时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