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宸……”他唤他的名字,在这个时空,他很少这样直接地叫他,更多的是带着恭敬的“陛下”。他伸手,轻轻握住苏宸那只下意识寻找武器的手,指尖冰凉。
苏宸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他脸上,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丶因环境突变而産生的依赖。他是帝王,是能在千军万马前岿然不动的君主,但此情此景,超出了他所有的认知,唯有眼前这个人,是他唯一确定的坐标。
“这里……”林砚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带着安抚的意味,“这里是我的故乡。一个没有宫闱倾轧,没有朝堂纷争,也没有边关烽火的地方。”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试图用苏宸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我们,似乎来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在我原本认知里,属于‘未来’的世界。”他指了指周围,“你看这屋子,这些摆设,还有窗外的声音,都不是大雍所有。”
苏宸的眉头紧紧锁起,他反握住林砚的手,力道有些重,仿佛确认他的存在是此刻唯一真实的事情。他再次环顾四周,目光从样式简洁的木质书桌丶上面摆放的轻薄银色方块(笔记本电脑),到墙壁上挂着的丶会自己走动的圆形钟表,再到那扇透进奇怪光线的窗户……
“不同的……世界?”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与探究。作为帝王,他熟知星象丶堪舆,甚至对某些玄奥的方术也有所涉猎,但“不同世界”这个概念,依旧太过骇人听闻。
“是。”林砚肯定地点头,他掀开自己身上的薄被,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那熟悉的触感让他几乎落下泪来。他走向窗户,回头对苏宸道:“你来,看看外面。”
苏宸迟疑了一下,依言起身。当他那双习惯了踏在金砖玉阶或坚实土地上的脚,踩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时,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丶类似于“不成体统”的窘迫。但他很快稳住身形,学着林砚的样子,有些不习惯地拖着那双过于柔软的棉质拖鞋,走到了窗边。
林砚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窗帘。
刹那间,清晨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入,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而比阳光更具有冲击力的,是窗外的景象——
数十层的高楼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光芒;纵横交错的街道上,钢铁制成的丶颜色各异的“盒子”(汽车)如同甲虫般川流不息,发出持续的丶嘈杂的轰鸣;更远处,巨大的丶闪烁着红绿光芒的牌子(广告牌和信号灯)变幻着图案;天空中有银色的“大鸟”(飞机)拖着白色的尾迹缓缓掠过……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丶充满活力却又无比陌生的画卷,强行撞入了苏宸的视野。
这位曾经面对千军万马丶朝堂攻讦都面不改色的帝王,此刻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似乎都在那一刻停止了。他下意识地後退了半步,身体绷紧,如同看到了什麽极其恐怖的景象。
“此乃何方幻术?”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震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这超出了他所有的理解范畴,眼前的景象,比他看过的任何一幅《山海经》异兽图或是听过的任何海外奇谈,都要离奇千万倍。
林砚看着他脸上那混杂着震惊丶警惕与茫然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他理解苏宸的感受,这比他自己当初穿越到等级森严丶危机四伏的大雍,或许冲击更大。至少,大雍还在他的历史知识储备之内,而眼前这一切,对于一位真正的古代帝王而言,不啻于神魔之境。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苏宸刚才注意到的银色方块——他的笔记本电脑,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的瞬间,苏宸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再次将林砚往自己身後拉了一把,眼神锐利地盯着那发出幽幽光芒的屏幕,仿佛那是什麽会噬人的法器。
“别怕,”林砚轻轻挣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这叫‘电脑’,是一种工具,可以帮助人处理信息丶获取知识,就像……嗯,就像一种特别的书和笔。”
他熟练地输入密码,桌面是他穿越前很喜欢的一张星空图。他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存着他过去的一些照片。有他在图书馆古籍部工作的,有和同事聚餐的,还有一些他自己的生活照。
他点开一张他穿着白大褂丶戴着白手套,在修复台前小心翼翼处理一本宋版书的照片。
“你看,”他将屏幕转向苏宸,指着照片里的人,“这是未入东宫之前的我。在我的这个世界,我的名字是林岩,是一名研究历史丶修复古籍的研究员。”
苏宸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照片里的林砚(林岩)看起来更年轻些,眉眼间带着一种未经风雨的丶专注而平和的书卷气,与他後来在东宫历练出的沉静坚韧丶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沉稳大气截然不同。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触碰上冰凉的屏幕,抚过照片中那张年轻的脸庞。
“这是……未入东宫的你?”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还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心疼。他仿佛透过这张定格的笑脸,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这个灵魂可能拥有的丶平静而安稳的一生,而那一切,都因闯入他的世界而彻底改变。
林砚看着他专注而复杂的眼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关掉电脑,转身面对苏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无论我是林砚,还是林岩,无论在东宫,还是在这里,”他握住苏宸的手,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我都在这里。我们在一起,这就够了。”
窗外的喧嚣依旧,阳光洒满房间。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里,两只手紧紧相握,仿佛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浮木,在惊涛骇浪般的变故中,紧紧相依。
从大雍王朝的权力之巅,到二十一世纪普通都市的一隅。他们的故事,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