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默的脸上血色全无,尤其是惨白的嘴唇更是,裴寂也长睫低垂,眼底笑意尽褪,带着如刀子般的审视一点点从她的身上刮过,
“陛下,臣再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楚知默的脑袋还在被疼痛主宰,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湿,额头上也不逞多让,仅剩的残念驱使着她双手紧抱着孩子,哪儿有多馀的心思听裴寂也的话,
但裴寂也根本没管她,眼神落在她怀中的孩子身上。
“先太子楚元廷经商天赋卓绝,曾在江南巡视时,因一场米价动荡与江南富商姜氏之女姜折青邂逅,一见钟情。为此,从无半分逾举的太子公然忤逆皇帝,只可惜,天子一怒,圣命难为,太子本是求那女子为正妃,最後一道圣旨落下,颇富盛名的经商才女成了太子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妾。”
当他的故事提到姜折青这个名字时,楚知默的心应声沉到了谷底,她本以为宸妃的身份她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最终还是让裴寂也找到了漏洞。
“士农工商,士为首,商为最末,先太子什麽都好,就是太过天真,一板一眼,以为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和他一样,”
楚元廷是个连左高卓都畏惧的太子,因为他贤明厚德,通达治道,深得民心,比起平庸的先皇,衆人都更看好未来楚元廷登基。
先皇楚临川生性多疑,胸无大才,作为皇帝他不够狠辣,作为父兄他又不够仁慈,一生看似无过却更无功,
但他不甘,也不认。
裴寂也知道,当年瀚海关之事虽是有心之人暗中策划谋算,但在背後之推波助澜,甚至最後麾下砍刀的人就是皇帝,
瀚海关苦寒,战士们食不饱穿不暖是常态,军饷和粮食极其稀缺,他不是没听过他父亲深夜为此发愁的哀叹模样,朝廷是有意在拖延,
彼时,他的姐姐在後宫如鱼得水,圣宠无两,
人人心中都有杆秤,外戚专权是千古以来的皇室忌讳,但楚临川愣是将他姐姐捧了上去,
他长大後慢慢明白了他父亲为什麽会仅仅因为那八个字毅然赴死,
真正逼死他的,是皇帝屡次的试探和态度,是他想要为裴寂也和姐姐裴芳玉谋一条生路的希冀,更是他守了一辈子的愚忠。
裴寂也眼底闪过一丝讽刺和痛楚,但很快都湮灭于冷漠之下。
他与楚元廷这个太子交往并不密切,尤其在後期楚临川病重,他为了牵制太子封了他为摄政王,美名其曰辅佐太子监国,但不过是因为他舍不得放权太子,将他推了出去与太子周旋牵制吧了。
但对于他来说,无所谓,
他需要时间和途径去查清当年的真相,所以藏起了獠牙,斡旋在皇帝的身边,甘愿成了他手中的一把沾满了脏血的剑,
忍耐和蛰伏对裴寂也来说并不是难事,
他有的是时间与害死了他父母的仇人玩你藏我躲的游戏,等他站在了权利的最高峰,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时,便是清算之日。
他多数时间都在为皇帝暗中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很少能与太子打照面,但巧就巧在,他曾在一场地下黑市的拍卖会上,匆匆见过楚元廷和被他藏得极好的爱人一面,
因为好奇,他多打量了他们几眼,所以虽然只是一面,但中秋宫宴上,见到宸妃的那一刻,他就认出了姜折青。
再看向瑞儿时,他的心中就有了打算。
这两年他不在京都,但京都的大大小小之事他都有所了解,当时得知楚知默得了皇子时,回想着他那张阳虚的脸,还感叹过人不可貌相呢。
现在看来,好一招偷梁换柱移花接木,
他们四皇子从登基後是一点都没闲着。
“臣的故事讲完了,陛下觉得如何?”
倒在地上的楚知默慢慢适应了疼痛,抱着孩子往後缩,直到背部抵上了床榻,她才喘着粗气擡头与裴寂也对上视线,
怀里的瑞儿咯吱咯吱地笑着,以为楚知默再和她玩闹,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神警惕地回望着他,一寸不让,
与往日畏缩窝囊的模样完全不同,犀利的眼神丝毫不输见了血而兴奋的野兽,眼底尽藏锋芒,
这一眼深深扎进了裴寂也的心里,他眉峰一动,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没等他想出什麽,就听到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低眉顺眼的小皇帝扬起清脆的声音,说道,
“朕觉得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