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我们相向而行,”簇拥过来的服色各异家伙纷声叫嚷道,“就会被消灭!”
“那要看谁消灭谁?”其中喧嚷最凶的那个家伙喉下忽挨刀背拍打一记,顿时窒气难舒,捧脖憋脸吐出舌头。披裹粗布之人抬眼瞥觑,只见一人晃转而出,伸手捏住舌头,随手撩刃,打掉服色各异的家伙纷搠而近的兵器。那些家伙犹没看清,倏已划腕溅血,旋即腿膝绽裂,顷齐掼跌。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抬刀急斫,那人晃刃回掠,叮一声磕开,捏舌不放,在火把纷耀之间转头寻觑信雄身影,笑问。“要不要拔条舌出来丢给你拿去玩?”
信雄舌为之咋,后退不迭。信孝闻着茄子愕望,讶然道:“谁呀这是?”
随着火把耀近,我眼前一亮。有乐欢呼道:“信照!节骨眼儿上,你终于像苦海明灯一样出现了……”
欣喜之余,我留意到暗雾里有光影移近,投眸惑视片刻,看到一个披氅的微须骑士抬手举着火把,从废垣内率先走出,背后跟着大群参差不齐之影,其中既有托钵捧碗、破衣烂衫之人,竟亦夹杂了些马戏团里走失的奇怪动物,以及若干大摇大摆的鸵鸟,也尾随其后,穿行墙影之间,络绎走过眼前。
信雄忽有所见,抬手一指,说道:“咦,有只猪!”我和他们一起愣望,忍不住浅抿笑涡,说道:“先前曾见斜坡下边那片荒园有一簇微光穿雾移动,当时说不出什么因由,我觉得领头的似是微须骑士,没想到他们穿行半天才走到这里……”小珠子冒出来嘀咕道:“其实时间也不长,不论你以为多久,穿越只是一刹那之事。”
我正要问她什么意思,但见那青盔将领伸戈指向微须骑士举着一束火把穿行夜雾的身影,眼瞳收缩的说道:“医院骑士团的異教之徒还没死绝,此间诸多蛊惑,必是他们在搞鬼。幸好扎干诺斯的大队人马也正朝这边赶过来。不用等到天亮,就能了结这一切乱象!”
毛发杂乱的托钵僧在残垣边喃喃抚壁诵念:“让我们持续恒切祷告:愿上帝赐下和平,止息战争;让恶人得报应,善良者受庇护。”
忽然有个包裹头巾的黑衣甲士抬弩发矢,毛发杂乱的托钵僧应声栽倒在残垣下。我为之惊愕,有乐啧出一声,在旁说道:“上帝不会护佑我们。或许他以为世人已经不再相信他,甚至以他为敌,因而抛弃了众人。”长利憨问:“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信孝拿着半根茄子说道,“他以为先前看见上帝了。”
“头罩简陋便桶那家伙吗?”长利憨笑道,“那个不是真的‘上帝’吧?况且‘上帝’怎么会跟信徒打架呢……”
“那是因为世人愚蠢,”有乐啧然道,“就连所谓‘上帝’的信徒亦不免自以为是。他们也跟你一样,以为真正的‘上帝’就不能头罩简陋便桶、裤子掉一半,并且一只脚穿人字拖鞋出场。”
长利憨问:“你怎么知道那个穿人字拖的家伙一定就是‘上帝’,而不是别的东西呢?”
“我作为一个想法朴素之人,基于很简单的判断,”有乐不顾帽子耷塌半边,蔫垂一角撇去脑后,蹦着舌儿说道,“不知你们有没有留意到,三大骑士团围着头罩简陋便桶的家伙厮打那么狠,非但怎样都未能伤其分毫,顷遭回击之后,虽被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竟似一个都没死掉。头罩简陋便桶那厮即便打出了如来神掌般巨大的威力,然而当时我只看到慈悲……”
“那是真正的慈悲,”毛发杂乱的托钵僧从残垣下悄悄爬过来点头称是,“而且不知你们当时有没留意到,除了不杀信徒和未殃及无辜以外,还有一节异常的细微之处就是那个看起来其实寻常的便桶,他从里向外霎刻打出掌印,但掌痕只在瞬间即逝,桶上依然不留丝毫痕迹可寻。此节显然可见其神威所在。在我看来无迹可寻,才是最大的神迹。真神不需要刻意留个天大的脚印给你看……”
“那你又是哪路神呀,”有乐往他身上瞅来看去,前后惑觑道,“如何竟又中矢而未死?还爬过来跟我们悄悄说话……”
小珠子嘀咕道:“他是游历于乌德勒支一带的低地绝谷宗师之一。这些修炼秘术的家伙没那么容易被杀死的……”
青盔将领提戈搠向其背,冷哼道:“那就再杀一次看看死不死……”长戈扎至半道,被一只手伸来抓住。青盔将领急挣难脱,任凭怎般使劲,鎗戈在那只手里纹丝不动。他一惊转觑,但见有个黑袍僧人以一只手绰握其戈,另抬一掌含于胸前,低眉打个问讯,说道:“干戈不止,劫难未已。然而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抉择只在心中。”
“这是哪儿?”一个光头胖子从他肩后伸脸懵问,“刚才还在白天,如何一晃竟到了黑夜里……”
忽然看见这两人在此现身,非仅我为之错愕,青盔将领瞪着光头胖子,顷间更是犹如见了鬼般,一怔之下,变色骇呼:“你……你怎么又活转了?”
光头胖子惑问:“我有见过你吗?”信孝抬着茄子瞠然呆视道:“这又是闹的哪出?”有乐似有所省,转头悄言道:“他们俩怎么从古罗马穿越过来这边了?而且那个胖子越看越面熟,我突然想起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般圆头圆脑模样之人,你们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长利憨问:“先前山坡那边是白天么,我觉得不是吧?”光头胖子横他一眼,说道:“那边天快亮了,我跟他跑到废墟上找你们,却不知怎么就晃去了某个白天的灰濛濛所在,飘落火山烟尘之类像雪花的东西,充满了腐烂气味,到处都有巨大的怪兽尸骸。似乎还看到有个蚊样家伙跑来跑去,没等我们拉住他,一晃又闪到这里了……想是闪族人在搞鬼!”
“你们也到过史前巨兽的尸体遍布荒野那时候了?”蚊样家伙拿着短弩转觑道,“我就觉得好像看见你们两个家伙在山坡上边,那时候没别的人。”
“必是闪族人搞鬼,”光头胖子不安的说道,“他们的庙宇果然很邪门。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为何剑拔弩张?”
“见鬼,”青盔将领瞪着他,惊骇不已的说道,“真是活见鬼。你不是死了吗,怎竟又浑若没事般冒出来?”
“断帅,”慈祥老者仰着脸摸索而近,不顾面颊淌血,绰起手炮乱指,冷哼道,“不要自己吓自己。若没死透,你就再杀他一次。清空这些渣滓,让一切乱象归零。”
青盔将领咬牙拔扯鎗戈不动,发腿急踢,迫使黑袍僧人松手退避,不待我更觑分明,呼飕声响,青盔将领向后跌撞,鎗戈横击在胸前,夭荡之间,掼躯扫他摔飞。黑袍僧人踏前一步,伸足承接落下的长戈,合掌低眉,叹息一声:“执迷不悟,必无好果。”
慈祥老者抬起袖铳,伸抵黑袍僧人眉心,浑似不觉包扎脸上的巾布浸血殷淌,腮颊微搐的问道:“你认为真有因果报应吗?我一直想知道,为了更有效的治理天下,狠起心肠溺杀幼儿、屠戮万千这类不得不为之事,我干得多了。然而我的报应在哪里?”
我看得心弦绷紧之际,斜刺里有根手杖伸来,推开袖铳。黑须先生从我肩畔转出,绰杖微点,戳了戳有乐头上耷拉半边的帽子,笑觑道:“通常所谓高手死于话多,不是没有道理。你们觉不觉得易卜拉欣的话太多了?”有乐摸了摸脑袋,点头称是:“对,我也觉得他口水多过茶。从前他当厨师的时候,煮给人吃的羹汤里搞不好一半都是口水……”
“至于你,”黑须先生随手晃转杖梢,撩飞有乐的帽子,转面朝我眯眼而觑,嘿然道,“听说苏丹陛下为了你,寻来照应,不惜以身犯险。这样看来,果然是红颜祸水!”
他说到此处,眼缝里透出杀机。我刚心下暗凛,手杖移转过来,杖头朝我胸口疾点。蚊样家伙和黑袍僧人从旁欲救,却被簇拥而至的刀丛推隔开去。黑须先生叹道:“除患务尽,斩草除根,就是要这样狠。全杀了罢!”
话声未落,脸颊上突然多了只横蹬之脚。倏地发踹之下,黑须先生面容扭曲,瞥目转觑,只见宗麟在畔,伸手抓握杖梢,忿然道:“我说得没错吧?手杖真的在他这里!”我目送黑须先生猝遭踹飞的身影曳空而过,宗麟追踢数脚,夺下手杖,扫翻一圈人。随即伸杖再撩往后,没等黑须先生挫步稳躯,又挨一击,趋趄跌开。
“宗滴!”有乐捡起帽子,戴回头上,跑过来拉我避到宗麟身旁,问道,“刚才你去哪里了,如何这时候才露面?”
宗麟揪来一个模样年轻的头裹黑巾之人,推他踉跄跌步撞到我跟前,哂然道:“先前我在斜坡那边救了奥斯曼苏丹这小子,不然他在此丧命,历史难免改写。你们呢?别把西班牙女王弄丢了,否则将来她的孙儿辈打奥斯曼苏丹的后代这一出好戏就不会有。那谁没说错,有人企图篡改历史,不可任其得逞。”
“将来的历史有什么好?”信孝转着茄子说道,“人们最后不是还得照样玩完?”
“很多人都跟你这样想,”宗麟卯他脑袋,随即摇头冷笑,“但其实越改越糟。当然不改也糟,因为人性本来就有够糟糕!”
“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有乐拉起瘪垂半边的帽子,摆来转去的说道,“改道有用吗?多数河川最后还不是要流入海洋?”
“我们应该往海边跑,”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仰观夜穹,神色不安的说道,“西域秘教千百年来演变出的‘魁星踢斗’这门玄法太诡谲了。你们听听那嗡震的异声似又由低难辨闻渐转高亢,一阵阵萦荡而近,越来越响了。我觉得其隐然预兆不祥之气,不知要发生什么……”
“那根本就不是我们从西域传承的阵法,”黑须先生在暗雾迷萦之处低哼道,“你想到哪儿去啦?我的阵术很简单,只凭威兵仗势强摧,平推碾压,从来就是这样直接粗暴。”
随着一支曳明箭啸鸣飙升,在纷纷仰望的眼瞳间灿然烁映,耀亮周边层层推进逼近的鎗弩阵势。黑衣甲兵越雾围涌,势如排山倒海般迫入眼眸。黑须先生目光精闪,凛视道:“我旗下的精锐已至,这片园林将被踩平。”
话声未落,脸颊蓦地蹬来一只脚。倏然发踹,黑须先生面容登时扭曲,瞥见宗麟在畔提腿高踢,愤然道:“我先跟你清算咱俩之间的帐!”长利见他二人相觑之间,鼻不是鼻眼不是眼,不由转头惑问:“什么帐啊?”信孝抬茄掩嘴,加以猜测:“宗麟这种风流人物,除了风流债还能有什么帐可算?”黑须先生啧然道:“杖已经归还给你了。打人不打脸,当着众多小辈和我手下人马跟前,给点面子好不好?”
宗麟抬足发力,冷哼道:“不给又怎么样?”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忍不住从旁提醒道:“听说他是‘西圣’传人,本领殊不下于可怕的燕东煌……”宗麟没等听完就嗤笑出声:“那个自号‘西圣’的仆固怀韬不是早就死了吗?剩下些余烬未灭的信徒在河西古道一带搞三搞四而已。难不成还真让他们搞到西边来了?”
“不要小觑了仆固家族的人,”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神情郑重的说道,“这个家族自从仆固怀恩、仆固怀安以下,都没出过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