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空间没有上下之分别,”我又听到那个低语般的声音在后边说道,“你们以为上去了,但也等于下去。”
随着腕间搐疼加剧,朱痕闪若光焰之状,我急忙转头乱寻。但见一门悄开,花白胡须的家伙捧着两盒东西惊退道:“我看到灵柩了!瞅似古老之极,且有封印密布,他们搬那些东西上来干嘛……”
众皆慌觑之际,另一道门也跟着开启,阿梨又出来探头探脑,黑须老者在她后边挣扎而起,裹着绷布急促说道:“先前我也看见了,那个灵柩是不是从罗马尼亚山区有六翼飞龙封印的古堡找到的。唉,你们搬它干什么?趁天还没黑,赶快扔出去……”
条纹衫小孩儿啃着饼告诉:“此前我看见有些黑袍教士领着那伙挖东西之人抬它走过,各似如临大敌,神色紧张,还有数个修道家伙跟随其侧一路念咒发符加封。”有乐听了,连忙拉我退后,不觉靠近阿梨那道门边,里面已有粗管器械惕抬,咔嚓拉动机括。有人粗嗓子叫唤:“阿梨,快回来!罗马尼亚那些阴森的古堡从来就没好东西存在过,我听说有个神秘的爵爷名叫德古拉,常邀请美女去他家饮宴聚会,蔑视礼俗的作风引起坊间各种越传越离奇的非议,终遭罗马教廷请出各方高人合力封住后一直躺在里面……”
“德古拉算什么?”蚊样家伙不知悄获谁的提醒,拨转袖藏弩机,耸然转视道,“这里有比他更厉害的……”
光头圆脸胖子取出弯刀,惕戒在旁探询道:“是不是那个木乃伊里面的家伙更厉害?”
“刚才有人问‘死’字听说过吗?”随着又一道门开启,法珠串链微转而响,有人攥握在手,投来一袭长袍黑影斜入,悄临门口说道,“那个木乃伊就是答案。‘木乃伊’源自波斯语,意为人们用香料防腐的干尸。西西里岛人使用独特的方法处理木乃伊,被教廷正式取消之前,埃及古人已会制作世界上最著名的木乃伊。但更早的木乃伊就在你们眼前,出土于死海……”
有乐伸扇拍打条纹衫小孩儿,转瞧道:“先前谁说这里没人留影,你看有影了。”话声未消,灵柩与木乃伊之间接连有物迸落碎裂,荧光暗灭,霎仅其摆放的所在犹存微亮。随着门外阵阵咒音纷涌而近,我觉将有东西呼之欲出,蚊样家伙颤手拉我后退,惕然道:“死圣。”
“‘死圣’算什么?”我后边不知谁悄转串腕珠链说道,“这里有比他更厉害的……”
随其所指,我跟着众目转投,角落里不知何时寂坐一影,其语低沉,头没抬的说道:“罗马已然灰飞烟灭,你们也快了。用东方人的说法是,有些家伙死后要下拔舌地狱。”我身后数名黑袍人刚拥进来,就在门边吐舌而殁,仿佛突然给谁拉舌扯出,一齐拔掉。
寂坐角落之人语毕抬首,一脸鄙薄不屑,在众声惶呼之间诮然道:“那些撰写经史典籍的家伙就爱胡编乱造,教士们也跟着嚼舌胡说八道,合该有拔舌下场。你们看我像是其描述那般面目狰狞丑陋的凶神恶煞吗?还说我被锁在地狱让火烧烤,其实哪有这回事?我一直都在四处游荡,你们不觉察而已。”
我匆忙抬手看腕之时,有乐在旁边悄问:“莫非刚才听到他跟你说话来着?我还以为是小珠子……”
“大家再往后退开些,”门口仍剩一袭长袍黑影犹立未倒,手握珠链说道,“正如我在低地修行听闻的预言,这里即将发生神魔交战。”
其在说话间,后边又拥至数名各持法器的黑袍长者,面色凝重地围簇在畔。
“什么预言,谁告诉你?”角落里寂坐的素袍束带之人起身缓行,显出高大身形,容颜绝美难状,气态高贵地睥睨道,“别以为真有‘神谕’,我从来不相信这些。”
信孝颤着茄子说道:“可你亦是神……”素袍束带之人注视其茄子萎掉,稍待蔫缩,才以特有的沉浑语音微哂道:“是神或魔,那都属于虚名,于我如浮云。你们该知道我有许多名字,那些世人擅加的称呼皆不靠谱。难免引我陷入思考,常想究竟我是谁?”
“巴比伦之王!”花白胡须的家伙捧着两盒东西在窗旁矍然道,“你们有没留意到天空显现灿如晨星的光彩……”
我觉手腕又暗搐加剧,朱痕闪若圈转之形。长利憨问:“巴比伦之王是谁来着?”花白胡须的家伙刚要回答:“就是……”其旁接连有多人震躯掼飞撞壁纷坠,绝色高贵的素袍者负手而行,在此起彼落的人影间向我投觑道:“所谓人敬者神,人畏者魔。成王败寇,从来都是赢家在叙事,不要相信这些。世人自取灭亡,人心才是最大的魔。”
素袍者每走一步,看似落脚轻缓,却在屡次投足一踏之间,众人皆似同我一样心头轰然大震,难以定神,不由纷又向后退避。素袍者自仍气态闲散,躯影如披炽辉,巍若王者莅临。随目所注,语气稍重之际,被其目光掠过的人纷掼而起,摔撞甚远。
墙边有人抱起阿梨急避入门后,粗嗓说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谁想去看?不过我觉得那素袍家伙真的很像演戏的‘佩佩’,就是名叫李佩斯的那厮,其高大俊朗,神情总是蕴含若哭若笑之色……”素袍者扬手掩门,消去乱嚷之声,随即向我投来别具意味的一瞥,嘴唇不动,有语在我耳中说道:“不要抵抗,我来只为你手上之物,无非拿走,并没恶意。人类命运已定,死活跟我无关,更不需要由我来清除你们。彼互各行各道,任凭此去自生自灭。”没等我抬腕,其先已向我探攫,一位黑袍长者出手欲拉我退避,头颅自却迸裂。
另有一名黑袍长者洒着水念念有辞,躯形高大的素袍者移目旁视,看其裂头而倒,只微哂道:“这些水有用吗?不知所谓!”
有乐似是想起什么,忙掏衣袋,找出一物扔去打脸,随即后退道:“试试我这颗蒜头,看搞不搞得定?”蚊样家伙在旁说道:“或许有效。我在穿越时曾经听闻番邦那边便有恶魔已然蛊惑人心的地方,他们害怕蒜头,甚至视为巨大威胁,不许引进销售……”
躯形高大的素袍者抬手接住有乐抛来投打的大蒜,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随即向有乐微笑而觑,目含致谢之意,温言道:“其实这是好物,别人不知我爱吃。我那帮信徒很愚蠢,从来自以为是。”
“我早就说过,”便在素袍者攫腕之际,其畔现出一影斜投,有根双管器械伸抵他脑袋。一只手握扣勾机,单臂抬起,另一只手将我拉开,口中说道,“那些崇拜你的人很愚蠢,而你也未必聪明过人。”
门又悄启,抱禽观望的粗嗓家伙伸头讶觑道:“阿梨快看,那个单手持鎗的精瘦之人神态相貌瞅似老牌玉女掌门人詹妮佛·康奈莉的老公,记得他曾在一出戏里扮演米迦勒……”
躯形高大的素袍者蹙眉觑向身后悄临之影,浑若无视其已单臂持械顶头,只朝那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微哼道,“此话怎讲?”
蓦然只见千刃连缀般的翼芒从素袍者高大的躯形中间撩荡而过,猝自背后划出,顷刻将其分削两半。有个神态慓悍之人收翼翩行,骁然扫视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干就是了……”
我遍觑不见素袍者踪影,但听背后有语低哼道:“然而你们莫非忘记了,那只不过是肤浅的世人能看得见的虚壳而已。彼此皆属于超能量流体,没有拿到小妞儿私揣的更高境界之物,谁也杀不掉谁。”
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将我推去一边,随即移转双管器械,朝映影荧壁之处轰了一发,迅若雷霆过耳,凛目投视道:“我不介意跟你打到地老天荒。”
光头圆脸胖子缩在墙角掩耳懊恼道:“怎么又有人拿这种喷脸稀烂的家伙出来?声音震天价响……”长利憨问:“为什么说‘又’,难道你在古罗马年代见过这种猛枪?”有乐摇扇说道:“他属于古人,不可能见过。”光头圆脸胖子捂耳说道:“怎么就没见过?我师兄便有一支,前次用来喷那个贵霜长老脸烂掉……”
长利闻言一怔,随即悄问:“你师兄多拉贝拉是不是也曾经走失在迷雾之类的地方?”光头圆脸胖子抱头猫腰挪避过来,转觑道:“你怎么晓得?”有乐摇扇说道:“多拉贝拉是历史有名的罗马行省总督,盘踞在小亚细亚和两河一带多年,应该不会有其它丰富的奇遇。你别听他乱扯……”
光头圆脸胖子辩白道:“老实,是我一以贯之的标签……”
“你能有一句实话吗?”有乐伸扇拍头,质疑道,“曾听你声称不清楚‘婆罗乃’在哪里,过会儿又说其位于婆罗洲……”
“恶魔擅长欺骗,”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移转枪管,单手持拿,朝荧壁扣动勾机,扫目追影连轰数声,微哼道,“不愧是大魔头,满嘴谎言,没一句真话。”
荧光暗灭复亮之霎,每面墙壁皆显现同一张深沉冷峻的面孔,含泪转叹:“世人对我有太多误解,没想到连你们也不例外,彼此皆乃宇宙间古老的灵体,这许多年你们怎么就不长一点儿智慧呢?”长利畏退到我旁边,转面悄问:“什么灵体呀?”蚊样家伙抬着袖弩惕顾在畔,低声回答:“所谓‘灵体’概属神学范畴,无非世人妄称,其实是处于高维度流转脉动出没无常的超能量体。你看它言及此词的时候,满目诮然之色……”
门边有个苍发耷拉之人裹着褐皮破袄窥望道:“他比李佩斯显得粉嫩漂亮多了。”我被恒兴拉着后退过来,瞥见苍发耷额之人拨拉一根粗管长械的机括,引起阿梨在其畔好奇地转瞧,抱禽的那个灰白乱发蓬松家伙叼着烟卷儿,粗嗓说道:“阿梨不要伸脖过去,来自基辅的家伙手上那火爆玩艺儿没长眼睛,而且从无准头。他们哥萨克人历来不擅玩枪,不如去拉匹马来骑。先前我在下面几层看见有些牲口在那里冷藏……”
长利憨问:“这个‘阿梨’究竟是鸭还是鹅呀?”
“我也说不清楚,甚至有人说是大雁的一种。”灰白乱发蓬松之人嘴叼粗烟卷儿,自亦纳闷道,“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她绝对不是鸡。”
蚊样家伙抬着袖弩,转面提醒道:“大伙儿不要往那边退过去,尤其别进入那两间突然连通汇合的室内。先前没瞅见便连里面的荧壁也变暗了吗?”
有乐闻言不安,连忙拉我从门边挪退,信孝颤抬蔫茄而觑,惴然道:“老天爷真毒啊,就连木乃伊、德古拉也一齐搬出来添堵。”
“人类世界要灭亡,各路神魔再不出来亮个相就没戏了。”蚊样家伙叹道,“尤其是那些离开了这个星球就玩不转的,例如德古拉……”
“搬它们上来干嘛?”恒兴蹙眉摇头不已的说道,“为什么逃难的时候,竟没忘记连它们也带上一起搭乘飞船?我还以为有乐和信雄的后代经过许多年繁衍,终于变得聪明了,及时找到飞船接应大家逃出危绝处境,没料到你们那些后人居然‘画蛇添足’,急着往这艘供人逃生的飞船上搬来了木乃伊、德古拉这些可怕的家伙,那还不是仍要一路闹得鸡飞狗跳?”
抱禽的粗嗓家伙亦惶然道:“阿梨,恐怕咱们要遭殃了。里面有吸血鬼……”因见众皆抱怨,穿条纹衫的小孩儿拿着饼在旁解释:“应该不关我们那些后代的事情,听说有个飞越疯人院的西班牙公主让她手下的黑袍教士搬来这些吓人东西,先前我还以为里面有什么宝贝……”
有乐伸扇拍头,啧然道:“只有疯子和傻瓜,以及泷川家族的白痴,才会把那些可怕东西当成人类文明的瑰宝。现下就算咱们想扔出去,连门都没有……”
“干嘛要扔掉?”门外又涌近一伙黑袍教士,其间有位白须老者手持经书说道,“这都是我们公主伊莎贝勒的巧妙安排,别以为人疯了就会变傻。疯子和傻瓜不是一回事儿,发神经只因她那古老家族遗传的超常表现。我们公主从小就智力神奇,脑洞特别大,她认为此战终难避免,早就未雨绸缪,部署了这一局,预先请出低地法师贝里南大人帮忙,找到了德古拉伯爵藏身之所……”
“愚蠢,”荧壁映现之脸转觑门边悄立握攥珠链的那位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冷笑道。“可见世人终究愚不可及,无可救药。你这个低地宗师也不例外,分不清敌我,就是不识好歹。其实我和人类根本便站在同一边,煞费苦心多年,启蒙世人觉醒,鼓励大家追求自我,恣肆张扬个性,充分放飞自己。死到临头,不要继续被骗了。我不是你们以为的‘大反派’,害你们最终灭亡的不是我,‘奸角’另有其人。德古拉如果不明白这一点,他就白死了一场。想安排他来跟我斗,先问清楚谁才是大敌?”
凛目一扫,又有数人掼躯飞撞旁壁,顷似折颈而亡。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犹立不动,攥握珠链说道:“世人若从此灭绝,德古拉也就跟着死透了,再也没血可吸,便无重新生灵活跳的机会。因而他不能不站在人类这一边,即便纯出一己私欲,亦不想人类灭亡。”
“我也不想,”霎随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抬臂轰击,映壁之脸消失,躯形高大的素袍者从我身后转出,负手缓行,含泪喟然道,“没有了人类这种好玩的东西在漫长岁月和枯燥宇宙中与我作伴,我又何尝不亦了无生趣?你们该知道,想让人类灭绝的不是我,从来就不是。我盼你们好好活着,一直陪我玩。更何况这样大的舞台,我不能没有观众。尤其欢迎大家持续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