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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第1页）

骤雨

年初三，舅舅刚从老家返程，孙一栩就急匆匆地开始收拾家里小猫留下的痕迹。平时不觉得，真打扫起来才发现猫毛简直无处不在，粘在沙发丶地毯丶甚至窗帘上，怎麽清都清不完。天气冷得厉害，寒风刮在窗户上呜呜作响，他怎麽忍心让那只小东西继续在外面挨冻？没办法，只好暂时把小猫送到成乐家里托他照顾。

可谁想到，那小猫像是铁了心不喜欢那儿，明明有暖气和充足的猫粮，却总是一次次往外跑。成乐已经出门找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刚抱回去没多久，一不留神，它又溜得无影无踪。

这天下午，孙一栩正埋头刷题，手机突然响了，是成乐打来的。“小栩，猫又跑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无奈。孙一栩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心里却莫名笃定——他知道它去哪儿了。

“成乐，谢啦，外面太冷你别再找了，我知道它在哪儿，我去看看。”

挂掉电话，他拎起早就备好的小猫玩具和零食，径直走向小区便利店的後墙那里。那是他平时和小猫见面的地方，总能看到它安静蹲坐的身影。

果然，还没走近，就看见那只小猫正优雅地坐在石阶上，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像是心有灵犀，它擡起头，一眼望见他，“喵”了一声，尾巴轻轻翘起。

孙一栩拆开一个罐头，小心地放在它面前。小猫低头闻了闻，就小口小口吃起来，吃两口还擡头看他一眼，仿佛确认他还在身边。他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它不但没躲，反而蹭了蹭他的掌心。

“你呀，”孙一栩无奈地叹气，“就这麽不喜欢别人家吗？”他把带来的玩具和零食整整齐齐摆在旁边，轻声说：“不想被家养就算了，但这麽冷的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顿了顿，很认真地看着它的眼睛：“我们说好了，每天都要来这里见面，好不好？”

小猫像是听懂了似的，擡起头，软软地“喵”了一声，然後继续低下头，安心地吃着他带来的食物。寒风依旧，它却靠他靠得更近了些。

孙一栩蹲下身，雪花落在他深色的外套上迅速消融成细小的水珠。他望向那双明亮的猫瞳，轻声问道：“你能带我去你平常睡的地方吗？”他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零食和玩具，“这些都可以放在你那里避寒。”

小猫呼出一团白雾，踩着积雪向前走去，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梅花状的脚印。走出几步後，它忽然停住，扭过头来时胡须上已经结了一层细密的霜花，那眼神分明在催促：“两脚兽，这麽冷的天还不快点？”

孙一栩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将摆得整整齐齐的零食和玩具收进背包。等他拉好拉链擡头时，小猫正在不远处用爪子拍打着积雪，尾巴尖不耐烦地左右摆动。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後面，看着那团毛茸茸的身影灵巧地穿梭在冰挂低垂的灌木丛中。他们绕过一棵挂着冰凌的老树，穿过被积雪覆盖的枯败花篱，最後停在一个半埋在雪堆里的松木花箱前。

花箱的缝隙里隐约透出暖意，小猫熟练地钻了进去，又从里面探出个小脑袋，发出轻轻的“喵呜”声。孙一栩拂去箱盖上的积雪，发现内部被布置得温暖而舒适，铺着厚厚的干草和旧毛衣碎片，角落里还整齐地堆着几颗亮晶晶的玻璃珠，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原来你有这麽暖和的秘密基地啊。。。。。。”孙一栩轻声感叹，小心翼翼地将带来的零食和玩具安置在干燥的角落里。小猫满意地蜷缩在软垫上，用带着倒刺的粉色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孙一栩摸了摸它的头，温柔的说：“你不冷就好，明天见了啦。”

寒假过得飞快，孙一栩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刷题就是去见小猫。舅舅和舅妈依旧时不时争吵，内容也总是那些老问题，孙一栩早已见怪不怪，只默默做自己的事。

假期的最後一天，他照例溜出去找小猫玩，他蹲在地上，正用一根草逗它翻身，身後却突然响起一道冷硬的声音：

“孙一栩？你在干什麽？”

他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後，“舅妈……”

陶萍拎着菜站在几步外，眼神锐利地扫过他，又瞥向还没来得及溜走的小猫。“我说家里怎麽莫名其妙总有猫毛，原来是你带回来的。”

孙一栩背後疯狂朝小猫摆手。小猫很机灵，瞅了陶萍一眼，尾巴一甩，敏捷地窜进旁边堆杂物的角落，不见了。

他默默跟在陶萍身後往回走，心里七上八下，一路都在琢磨该怎麽解释。可直到进了家门，他也没想好说辞，只好先倒了杯水递过去，“舅妈，我……”话才开头，就卡住了。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麽可辩解的？大不了就是挨一顿骂，反正也习惯了。

出乎意料的是，陶萍并没立刻发作。她接过水杯，没喝，只重重往桌上一放，对着孙一栩摆了摆手，“把你身上的猫毛清理干净。以後别再往家里带猫毛了。”

孙一栩愣了下，低声应了句“好”，就匆匆回了自己房间。他坐到书桌前，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这次居然就这麽过去了？舅妈没骂他？

直到晚上舅舅下班回来，他才明白，是自己想简单了。

门外很快传来压抑的争吵声，舅妈的声音又尖又利，舅舅的回应则低沉而疲惫。猫毛丶将来丶负担丶金钱……零碎的词句断断续续钻进耳朵里，孙一栩把头埋进习题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轻轻响了两下。舅舅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尚未散尽的倦意。“小栩，”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哑，“以後别再去跟野猫玩了。”他停顿片刻，像是还想说什麽，最终却只道：“早点睡吧。”

门被轻轻带上。孙一栩望着窗外黑透的夜色，没有说话。

孙一栩本以为开学後就会好转——他盘算着可以用在校自习的借口溜出去。谁知舅舅舅妈却以“帮李乐柠补习”为由，把他看得更紧。他实在想不通，为什麽舅妈会对猫厌恶到这种地步。

直到有一次给表妹讲题时，他忍不住问出了口。李乐柠一边转笔一边回想：“这个啊……我听妈妈说，她小时候被野猫抓伤过，从那以後就有点怕猫了。”

孙一栩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什麽。之後，他只能减少去找小猫的次数，但每次去，都会特意多带些食物，小心地藏进那个熟悉的角落。

冬去春来，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可却迎来一个比寒冬更冷的午後。

那天放学，孙一栩打算去买猫粮。成乐凑过来说：“小栩，我都好久没见到那只小猫了，今天跟你一起去吧，我也给它买点吃的。”

孙一栩点点头。天气阴沉，两人从宠物店出来时，天上已经飘起了零星的雨点。路上堵得厉害，回到小区时比平时晚了不少。孙一栩照常先去老地方找猫，没有；又顺着小猫曾带他去过的“秘密基地”找，仍然不见踪影。

若是往常，他或许不会太担心。可那天不知怎麽，他心里慌得厉害，像是被什麽攥紧了似的。雨越下越大，他几乎小跑着把所有小猫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仍一无所获。

最终，他们在小区对面的老街上看到了它——

它四肢僵硬地倒在血泊中，血色已被雨水冲刷得发淡，显然已经发生了有些时候。大雨倾盆而下，孙一栩愣在原地，浑身发冷。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像自己的：“成乐……这不是它，对不对？”

成乐也怔住了，看着好友瞬间苍白的脸，一时说不出话，只低声唤了句：“小栩……”

孙一栩猛地冲进雨幕，不顾一切地抱起那具冰冷的小身体，雨水混杂着血水浸透了他的校服。他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喃喃：“怎麽连你也要离开我……没有你，我该怎麽办……为什麽，为什麽又是这样……”

他一遍遍抚摸着它湿透的皮毛，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小猫？你醒醒……不对，不能总叫你小猫，你会分不出来的……我早该给你起个名字的……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不够好……”

他再也说不下去，失声痛哭起来。大雨滂沱，冲刷着街道，也冲刷着他脸上止不住的泪。成乐默默走上前，将伞倾向他，可雨实在太大了，伞几乎起不了什麽作用。他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好友蜷缩在雨中的背影，心里又沉又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雨没有停。仿佛连同孙一栩世界里那束微弱的光，也一并冲走了。

孙一栩和成乐在小区後边的小树林里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有阳光时，阳光能透过枝叶温柔地落下来，它爱晒太阳，这里不会太晒，但是可以晒到太阳。

他们细心地将小猫安葬在这里，还准备了充足的清水和它最爱吃的零食，放在小小的坟边——希望它在喵星再也不会挨饿受冻。

孙一栩久久地站在那坯新土前，雨水洗过的天空微微放晴，光线落在他湿润的眼睫上。他轻声说：

“你下辈子不要再做小猫了。一定要过得幸福啊。”

那一刻，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无声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