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11)
“你很喜欢唱歌?”
江忆安唱完後,伴奏没有停,一直低声重复着,悠长悲伤的曲调给静谧的夜更添了一丝寂寥。
她不好意思跟许一说想妈妈的时候就会唱以前她给自己唱过的歌,那些词句零零散散记在脑海中,不知道开头和结尾,只知道母亲时不时哼出几句婉转的高潮。
要不是江穆青年轻时没有出去闯荡的决心,想必今天也和电视上那些卷头发的时髦女郎一样能够站在舞台上表演。
她点点头:“嗯。”
“你还会唱什麽?”
她说:“姐姐,儿歌算吗?”
“算。”
那简单啊。
“我还会唱丢手绢丶蜗牛与黄鹂鸟丶小燕子……”
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两人时有时无的谈话声,许一问一句她答一句,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但也罕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的温度彻底降下来,没有空调的房间开始变得阴冷,偏偏冬夜寒风四起,门窗老旧关不紧实,许一无奈裹了裹羽绒服,两人也在不知不觉间靠近许多。
或许不止飞蛾具有趋光性,人类也有,飞蛾扑火,寒夜里人也会偶尔丢掉矜持,允许自己主动奔向明亮温暖的热源,感受对方身体带来的安全感,就像那天冰天雪地的夜里互相依偎取暖的两个人。
许一说:“那或许,你在班里比较受欢迎。”
江忆安一顿,是啊,上过学的人都知道,如果班里有个会才艺的学生,上台表演丶文艺委员丶节目策划……那她大概率会受大家的欢迎与羡慕。
面前微弱的光变成了朦胧的白雾,江忆安眼前逐渐失去焦距。
小时候她在第一排中间领唱,那时候不知道什麽是害羞,不知道什麽是五线谱,也不懂歌曲中的韵律,只是被大人稍微鼓励一下,就像一个被充得鼓囊囊的气球,蕴含无限能量。
在老师的鼓励与带领下,她自信地开口唱: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麽嘹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
开心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快,简单聊了几句发现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江忆安只能站起来,恋恋不舍地与许一告别。
晚上回去後,她拿出藏在数学书里的那张纸,在17岁下面写了两个字:送别。
昏暗的灯光下,她直愣愣地盯着这两个字,上次这麽与人聊天,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离家,离开母亲,拉着行李箱独自坐公交去学校。
和小学完全不一样,初中的基础设施更加完善,有时没课或者宽裕的时候,关上灯,将教室里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班主任会给大家放电影。
至今,她仍然记得第一次在投影上看电影,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以前在村头放的那些电影并不是她以为的全部,外面有更大更广阔的世界等着她。
电影结束後,她坐在凳子上久久未动,同桌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下课了”,她才从暗下的屏幕中回神,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星空,怅然若失。
第一次接触互联网,那个简单的电脑界面带给自己太大震撼,求知欲暴涨,却无处探寻答案,所以每次期待微机课,每次都会提早完成作业,管中窥豹,一点点了解这个正在飞速发展的世界。
*
第二天,江忆安照常去学习,进去的时候,许一正坐在床边看书。
今天她随意扎了一个低马尾,将侧脸露出来,多馀的发丝别在耳後,细白的颈被她身後灰扑扑的水泥墙衬得鲜明,像是一条月光下缓缓流淌的银河。
房间内依旧是空调的白噪音,一切都如往常般,仿佛昨晚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是——
打过招呼後,她走到桌前,看到凳子上新铺着一块棉垫。
她没有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许一。
那人似乎早已预料到,语气依旧平静:“之前是我疏忽了,坐一下看看合不合适。”
江忆安张了张嘴,转而看向棉垫,这太突然了,昨天她只是简单提了一嘴,没想到许一真的会听进去。
“试试。”许一见她没反应,站起来,说着就往这边走。
江忆安见状,在人还没走过来的时候,立刻大步一跨,听话地坐到凳子上。
棉垫柔软的触感传来,好像以前妈妈在工厂里新弹的棉花,看着一大团,扑上去实际上只有薄薄的一层,松软的触感又带着满满的阳光的味。
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但是却很安心的感觉。
“怎麽样?”
许一的话在耳边响起。
江忆安双手放在腿上,认真回答:“……很软。”
“也很舒服。”
“嗯,那就好,”许一点点头继续说,“以後听完一节课,课间休息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