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目仍旧摇头,让身後人在原地等着,而他陪魏顺沿着街往前走,说:“就像你说的,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法儿回头了,还是往前看吧。”
魏顺:“出来已经十来天了,也不知道京城现在天气怎麽样,要是有太阳就好了,别下雪,下雪显得凄凉。”
“才九月,”徐目说,“京里现在顶多下雨,要是真下雪,那也得是西山顶上,下不到城里来。”
纠缠的丶矛盾的丶无解的事,想来想去还是无解,当取舍有关于生死,一切都变得凄凉,人在持续的不安中抽去生机,从少年变成了大人。
魏顺踩着雪,想了想,忽然提:“不知道喜子好没好点儿,刀口还疼不疼。”
“会好的,”两个人转身往回走,徐目说,“你都给他找好大夫了,咱们在宫里那会儿,哪里会有这待遇。”
徐目又说:“对了,主子,现在九月,十月要到你和渊儿爷生辰了,去年没过,今年也不过?其实除去张吉的原因,和所爱之人‘同生’,是很有情调的事儿吧?”
魏顺终于不为他这便宜生辰生气了,淡笑,说:“你还懂这个,没看出来。”
徐目:“想怎麽过?回京我去安排。”
“别了,”魏顺叹息说道,“待会儿到驿馆,我就给家里发密信。等这边儿证据和证词齐了,咱们快马赶回去,就该东窗事发了,再之後肯定一片乱,谁还顾得上什麽生辰。”
徐目:“也是,而且万岁爷身子每况愈下,这关头,每个人的今後都没数。”
两人又回到了卫熹住处的门口,此时,底下人马集结收队,住所院落已被查抄。
魏顺上了车,示意徐目到近处坐,然後,面目严肃地把嘴贴去他耳边上。
他说的是:“先保证明面上不斩首,这是底线。”
“难。”徐目用嘴型告诉他。
“不难,”声音极小的魏顺很是倔,继续说着悄悄话,“咱们能说得上话,张钧暂且干净,这很有利。”
徐目皱皱眉,动嘴,蚊子一样出声:“张钧都死了,别人会觉得是沾染上了才死的,而且如果西厂突然为奉国府说话,万岁爷会觉得咱们给他难堪。”
魏顺:“是为张啓渊说话,又不是为张铭,说老实的,这事儿和他本来就没什麽关系,判他很离谱。”
徐目生气:“你改了律法再说这话吧。”
“你……”魏顺吐息,整理思绪,又问,“都察院呢?李如达能在万岁爷那儿说上话,是他的外孙子,他不会不管的。”
“难说,”徐目忧愁地攥着手,说,“张铭如果坐实拥兵谋逆,李如达到时肯定离奉国府八丈远,丁点儿都不愿沾上。”
车里算暖,徐目一打量,发现魏顺的脸冷得可怕。魏顺沉默,重新转头看过来,说:“回京之後给我个能用的办法,你在京城很有名声,不会这麽个主意都想不出吧?”
“好,”徐目终究是硬着头皮应下了,说,“主子你别担心,我来想招儿。”
魏顺:“事成後我赏你。”
“谢主子。”
徐目忐忑点头,挪去车门那儿坐,魏顺将车窗啓开缝隙,立即,一阵风卷着雪钻进来。
脸被刮得生疼,魏顺望向远处。
真是:四方路,白茫茫,青女吹云碎,大雪覆辽阳。
魏顺啓程数日过去,普通的一天,张啓渊带着他那《醉惊情》的手稿,离开了奉国府。
这回不一样,不是焦灼的深夜,而是天清云淡的午後,张啓渊顺着胡同往街口走去,听见麻雀唱,他再一拐弯儿,看见阳光掉落的石板上,有许多黄叶堆叠。
他没有去看病中的祖母,也未跪别牵挂的母亲,没人拦着他关着他,他便走了,走得如同平常出门,背着他那装了一沓书稿的布包袱。
他路过别人家院子,看见伸出墙外的枣树枝子,伸手偷人家的冬枣儿吃。
他轻松高兴,就这麽一直走,这回真不一样了,不是“逃”了,而是“去”了。他想起前几日还见了汪家老四,对方念及张钧的事丶张铭的风声,所以对他很是担忧,他却看得很开,说不求事事圆满,只有一方天地就好。
姓汪的于是没多说什麽,不像以前那样劝他。
到了提督府,张啓渊自然而然地进去,他跟那看门儿的丶几个护院的打招呼,完全不像客人,实在就是主子。刚进外院,迎面撞上了柳儿,他居然从西厂回来了,还穿戴一新,看着像是个大人了。
他问候张啓渊,说督主走之前提了他要来,自己一直在等着。
张啓渊看他穿了新衣裳,说:“你这袍子不错,跟之前感觉不一样。”
“因为我来给我们督主管家了,王公公年纪大,歇着了,”柳儿穿得精神,可看起来怏怏的,说,“所以徐大人才给我做新衣裳了。”
张啓渊盯着他看:“怎麽板着脸?是不是管家太累了?这其实是好事儿,代表你们主子器重你。”
“不是累,”柳儿陪着张啓渊往里院走,说,“是……前些日子家里遭贼,那杀千刀的,拿刀把喜子捅了,我一直照顾着他养伤。”
“遭贼!”张啓渊显得惊讶,需要回神儿,他问柳儿,“哪里来的贼啊?”
“我也不知道,徐大人给送到官府去了,”柳儿不说真话,是因为没人告诉他真话,那晚上发生的少有人知道,刺客的身份更是秘密,柳儿说得眼睛红,“反正肚子被刺了个口子,疼得不行。”
“这麽严重……”
“可不是?”柳儿心有馀悸,“幸亏主子他机警没出屋,才躲过一劫。”
张啓渊抿着嘴琢磨了会儿,问:“那人……不会是来杀你们主子的吧?”
柳儿摇头:“不会,就是贼,说是官府已经审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