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30章夫妻一场。
很难用语言描述六卫将军此时的表情和内心活动,自燕朝平定五国起,他们就在太师麾下任职,见多了他的心取山河丶雷霆万钧,所有人都以为他欠缺爱人的能力,甚至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娶亲。
然而现在呢,婚事说定就定,亲说娶也就娶了。他们无法想象铁血无情的太师,在人後是怎麽与夫人相处的,克己复礼大概是基调,夫人应当也如大多数女子一样,对丈夫恭恭敬敬,言听计从吧,可是没有。夫人不遵循那一套,新婚就跑回娘家,想回来了才回来,太师显然拿她没有办法。
而现在,剥虾……
衆将不敢再瞪眼看着了,垂下头,把自家夫人面前的虾默默拉过来。作为好部下,就要在上宪尴尬的时候主动一起尴尬。先去虾头,再去虾线,然後放进夫人的餐碟中……看吧,其实也不算太难。
也许是六卫将军做了好示范,骄傲的太师略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屈服了。
那双白净纤长的手,本该执笔圈人生死的手,剥起虾来也是美的。他做事仔细,不像武将们那样粗野,把头一拽,大力捏尾巴,把肉硬挤出来。他是极有耐心地一节一节卸甲,到最後把完整的虾肉送到识迷碗碟里,不忘拿手背比了比,“吃吧。”
衆人很惊讶,但也只在暗中唏嘘罢了,果然再了不起的男子,有了妻房都会变得柔软啊。
六卫将军的夫人看看自己的丈夫,原先让他们伺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到这刻是彻底坦然了——连太师都能给夫人剥虾,让他们给夫人洗个脚,也不为过吧!
所以夫妇和谐的表象需要经营,识迷笑眯眯夸赞陆悯,“谢谢夫君。今日这虾格外好吃,定是因为夫君的缘故。”
陆悯无言地看看她,她那双晶亮的眼眸和常人不同,像带着幻影的深潭,凝视你时能洞穿皮肉,而含笑时又是另一种甜腻的蜜海。他不知道她在打什麽鬼主意,但他知道这双眼睛看久了让人心生惶恐,便调开视线,专注于他的重任去了。
而今天对于夫人们来说,却是无比快活的一天。别看武将们不解风情,但纳起妾来毫不含糊,碍于脸面不能通通往家带,但外面的红颜知己十个手指头都未必数得过来。女人多了,养刁了他们的胃口,他们会比较,愈发懂得享受。像今天这样体恤夫人的经历,他们这辈子都没有过,因此将军夫人们对太师夫人肃然起敬,暗叹她小小年纪有手段,成亲才几日,就把太师死死拿捏了。
所以这餐饭得快快吃完,吃完了好取经。识迷刚漱完口,还没来得及擦嘴,就被她们拽到画舫的茶室里去了。
双弓夫人小心翼翼刺探,“夫人与太师独处时,也是这样吗?譬如你提出一些使性子的要求,他会不会有所不满?”
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渲染夫妻情深的好机会啊,识迷道:“我家夫君身负重任,人前看他端严肃穆不好打交道,其实他是个很温厚的人,对我极好,我这辈子算是嫁对人了。”
夫人们长长“哦”了声,嗓音中饱含向往,“新婚燕尔,羡煞旁人啊。”
识迷很谦虚,“往後十年二十年,也当如是,我信得过他对我的情义。”
夫人们又有新的疑问,“若为了开枝散叶呢?会有别的打算吗?”
识迷摇着她的小檀香扇,慢悠悠道:“他原本就没打算娶亲,开枝散叶于我们来说不是困扰。”
夫人们这下“哦”得更长了,太师这样的天纵奇才,竟然从未强求子嗣传承,而那些猪头狗脸的男子,却一个个叫嚷着无後为大,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反正不管怎麽样,太师爱重夫人,那麽夫人在中都的贵妇圈里便是最有分量的人。大家客套又进一层,看山看水丶饮茶吃点心,直应付了两个时辰,识迷才从茶室里脱身。
回来的时候,浑身几乎没有力气了,天晓得端庄的贵妇装起来多累人。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船舱,一眼就见陆悯闲适地坐在窗前,正吹着江风看书。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一头栽倒在地台上,哪怕天塌下来,也别想让她挪动分毫了。
可她这麽一栽,在陆悯看来却是个危险的预兆。这一向都是她为他续命,他从未想过她要是断了供养,他该如何处置。
于是手里书匆忙扣到一旁,他疾步上前唤她:“阿迷!阿迷!”
她趴着不应也不动,看样子出事了。他忙把她翻过来,抱起她送上床榻,正急于查看她的境况,忽然见她睁开了眼,嘟嘟囔囔说:“我就想睡一会儿,你把我从这儿搬到那儿,到底想干嘛!”
他愕然,这种表情出现在太师的脸上,可说是绝对的破天荒。
识迷见状却咧嘴大笑起来,“我要是再等等,是不是就能看见你慌里慌张搜我的身,寻找那个铁匣子了?”她说着,侧过身盯住他的眼睛,“匣子里的血如果只够给一人续命,你是会救我,还是会留给自己?”
他受她愚弄,心头怫然,低声叱道:“我只图这一次,不图将来吗?你若是不行了,我如何才能找到偃师!”
识迷顿时白了他一眼,“夫妻一场,你不能说得委婉一点吗?刚才我可同那些夫人夸赞了你半天,说你重情重义,温柔体贴,结果你就这样对我。”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别把闺房里的事当做谈资,那些人不值得你去深交。”
识迷道:“六卫将军不都是你的得力干将吗,一面差遣人家,一面又瞧不起人家,太师,你的人品有问题。”
他不想同她啰嗦了,撑起身道:“既然是用来差遣的人,便没有高看一眼的必要!”
识迷很看不上他趾高气扬的样子,拿肘弯狠狠扣住了他的脖子,凉笑道:“陆悯,你确实冷血,好像对谁都没有真感情。要是有朝一日被你夺回了命脉,你定会毫不犹豫除掉我们,对吧?”
两张脸离得极近,近得几乎呼吸相接。识迷制作这张脸时,曾经惊叹于每一个微小细节的完美,但陆悯赋予了他新生,你会发现这张脸愈发无可挑剔,就连那扬起的眼梢,浓长的睫毛,都迸发出一种全新的味道,近观有种令人微醺的感觉。
他厌烦了这种不对等,唇角慢慢勾出玩味的笑,轻声道:“那也未必。我的心空空,也许有个隐秘的地方,是为心爱之人而留的。如果你能走进去,我定会对你手下留情,端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识迷邪火乱窜,胜券在握的戏谑,结果反被他调戏了,真是晦气又不甘心。
她向来不认输,心道人都是我做出来的,还怕你反将一军?
话当然要挑扎心的说,她笑了笑,“每次给你加持完,你对我的炽热可是不遮不掩,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当成心爱之人了。”
这算是戳到了他的痛肋吧,足令他气涌如山。
她果然听见他的呼吸声,急促而浓烈,收缩的瞳仁里蓄着一头野兽,就快冲破牢笼闯出来了。
也是第一次,她听到他亲口承认,“我对你的感觉很奇怪,起先是眷恋,现在已经变成渴望了。若你不反对,我们不妨坐实夫妻名分,到那时我自会一心一意待你,你我齐心,可以谋求一个长久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