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婶住在隔壁,家里人白日出工干活,留下方婶在家中带孙,日常种些菜,闲时养些花草。
打开院门,见卢惜儿和曼大娘同来,带了些小礼说要聊聊天,方婶倒也高兴,孙儿刚睡下,手头无事,有人陪着说话,正好解解闷。
她是个矫健妇人,数步来回,便从屋里端来凉茶,请二人坐下,“近日紫绡都没怎麽来,卢姑娘,你可有见到她?上次见你们还挺聊得来的。”
紫绡侍弄花草时,常来她这里讨教,数日前便是因此,在巷中遇见了卢惜儿。
卢惜儿敛眉道:“紫绡好像受到重用,留在卢家小姐身边。”
方婶笑道:“那真是好造化。”
“哦?”曼大娘插嘴道,“方婶了解那位卢家小姐?”
方婶道:“那倒不是,但想想就知道,在高门大院里,肯定是跟在主人家身边,更有前程。”
曼大娘紧盯着她,道:“听说那位卢家小姐在天慈山上长大,方婶你也和天慈山颇有渊源,肯定比我们知道得多。”
“这可不兴说。”方婶避过目光,打起哈哈。
曼大娘不以为意,笑道:“听说你那孙儿到了读书的年纪,却不够钱上私塾。”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靛青钱袋,解开袋口的系绳,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
“若方婶和我们说说天慈山和卢家小姐,这便算是答谢。”
方婶望着桌上的银子,咽了咽口水,又擡眼看了看卢惜儿。
卢惜儿来过她这里几次,性情宜人,是个耐心的听衆,她有时一高兴,絮絮叨叨说起话来,没个把门的,也不知什麽时候说了些不该说的。
见卢惜儿此时和曼大娘一样,面上眼中都带着探究之意,方婶提防道:“你们二位打听这个干什麽?”
曼大娘道:“我们和卢家沾了些亲,不时来往,上次去卢府拜见,提到天慈山,不知哪句话惹人不快,受了冷遇,就想打听得清楚些,免得下次再尴尬。”
方婶一听,恍然笑道:“这样的话,和你们说说也没关系。不过,我跟你们说了後,你们可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肯开口,曼大娘徐徐探问,不多时,便问了个彻底。
方婶原是天慈山下的乡民,二十多年前嫁到卫州城里,听说卢家从天慈山上找回弄丢的女儿,便得到家中来信,说是发了大财。她借着回乡探亲,盘问得知,卢家给了丰厚的改口费,让常往山上去的几户人家,承认卢家小姐在山上长大。
“听我那兄弟说,几年前上山打猎时,见到过山上的老婆子,邋里邋遢,疯疯癫癫,直到大概……”方婶掐指算时间,才又接着道,“按现在是五年前,那老婆子身边多了个大姑娘,才终于有了点人样。”
曼大娘皱起眉头,“五年前,大姑娘?”
“没错,卢家小姐据说才十八岁,五年前只能算个小姑娘,但我那兄弟是亲眼见过的,虽然是远远见到,但看身形,确定无论如何都不止十三岁,得知卢家找回女儿一事,当时便质疑了,哪知卢家派人找上门,给钱让他改口。”
“改口的由头是什麽?”
“乡下人家看到一大笔钱,哪还管得了那麽多,当时便应了下来。後来推想,估摸着有可能是大户人家要脸面,有个丢失的女儿找不回来,招人闲话,还不如随便认一个,听说找回来的卢家小姐和卢家夫人长得还挺像。”
听到这里,曼大娘和卢惜儿互相看了看,都脸色沉沉不说话。
方婶见她们如此,道:“你们上次去卢府的时候,不会正好让人觉得受到怀疑吧?”
曼大娘略微点头,问:“方婶,你那兄弟叫什麽名,可还在天慈山下?”
方婶警惕起来,“问这些干什麽?要我说,别打瞎主意为好。我那兄弟早就搬走了。天慈山下,现在一个乡民都没有。”
曼大娘道:“这是为何,刚才不是说卢家只买通了几户人家?”
“早两个月前,庆王府的小王爷带人找去天慈山,不久,管辖那里的衙门以野兽侵袭为名,令所有乡民搬离,不惜给出安家费,让一家家迁得远远的。庆王府,你们听过吧?那位找回来的卢家小姐,过些时日就要嫁入庆王府。这其中的因由,想想便知。”
方婶说着,扶额道:“哎哟,我跟你们说这麽多,可算是提着脑袋在说,这银子我就收下了。你们千万不要往外传,既然还想和卢家攀亲戚,对这些事最好提都别提,不然的话,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卢惜儿垂着眸,一言未发。
她此前还怀疑是干娘弄错了,可卢家那位小姐如果没问题,何须事後种种遮掩?
曼大娘前所未有地垮下脸,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直想要证明卢家那位小姐是冒充的,却原来卢家本就知道,还有小王爷帮着掩盖事实。
卢家为了脸面,连假小姐都认。她一手带大,在青楼里养了多年的惜儿,要如何认祖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