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画
正月晦日,天上一抹弦月,点点星光,夜风冷如冰刀,刮得人脸生疼。
穆清蹲在墙角,往手心呵了一口暖气,捂了捂脸,便细听墙後的动静。按卢斐所说,最多再过一刻钟,那些护院就要换班了。
这个时候,她本该在床上睡得安安稳稳,可白日里,一心软就答应了卢斐去偷画。
那家夥明明还是个小孩,却鬼精鬼精,不知揣过多少坏心思,屋里藏着迷香,摸透了府中护院换班的时间和巡逻点,怕她失手,还从头到尾帮她制定路线。
路线不长,但夜晚又冷又漫长。
穆清想起从前,这样的夜晚有不少,当时也不觉难熬,这两年大概是把身体养娇了。
她在冷风中止不住发抖,出门前的勇气都快抖散了,只得重新鼓励自己:取回三夫人的画像,可以让卢斐免于挨打,可以让卢府长辈安心些,可以维护府中安宁……
“哒哒,哒……”,墙後脚步声渐轻,护院走开了。
她翻上墙头,果见无人,趁着换班的护院未就位,撒腿跑过园中,踮着脚滑向客院。
夜已深,东南角的厢房灯烛尽灭,阒寂无声。
里面的人应当睡下了,念及此,穆清稍感安心,趁夜色凑到窗格前,拿银针在桑皮纸上细细戳洞,形成一道小口子,便掏出卢斐给她的那管迷药,点燃後推送到里面,随後,爬到檐下的房梁上,静静等着。
她已经试过那迷药,守夜的小丫鬟没多久就睡得不省人事,成年男子也应当差不多,想到里面的人是钟临岚,她加大了药量,也就多等了一阵。
拿出濡湿的丝巾掩住口鼻,穆清便去撬门了,哪知刚一摸到门,就听廊外传来人声。
“钟大人,小心脚下。”
来不及想他为何这麽晚回来,穆清飞速爬回梁上,便见一小厮提灯照路,引着钟临岚从转角处走来。
微黄的亮光中,他头顶黑纱帽,身穿绣着獬豸的深青官服,像是下值回来,却毫无疲惫之态,他走到门前,将门推开,便对小厮说:“到这儿就可以,今晚辛苦你了,快回去歇着吧。”
小厮提灯离开,他却不进屋,环臂倚着门柱,举头望向夜空。
穆清在梁上忐忑,一动也不敢动。
她如今是卢家小姐,到这里行偷鸡摸狗之事,倘若被发现,该如何收场?稍微想想,便懊悔不叠。可一转念,又想钟临岚是得了什麽毛病,大晚上站在门口,是要数星星麽?今晚的星星也不怎麽亮啊?
寂静中,不知寒风吹了多久,穆清冻得哆哆嗦嗦,蒙在脸上的湿丝巾都快结冰了,她有点想打喷嚏,忍了几次,煎熬不已,下方忽然传来一语。
“蹲在上面累不累?”
“……”上面?
穆清正奇怪,便见钟临岚仰起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看向她所在的位置。
难道是早就发现了?穆清又惊又怒,想赶紧溜之大吉,可腿脚发麻,不听使唤,落到地上时,差点令她五体投地。
差点,是因为有人拉住了她。
穆清毫不感激地回头看去,对方俯下的面容隐在暗中,只有语声清晰:“卢小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睡不着,出来走走。”穆清说着,侧头打了个喷嚏,“你松手,我要回去了。”
钟临岚轻笑一声,“既然来了,怎能不进去坐坐?”
没等答话,他攥着她的手腕,好像没有勉强她似的,不带半点迟滞,径直走进房中。
“你放开!”
当穆清说第一遍时,房门关上了,说第二遍时,房中的灯盏都点亮了,说第三遍时,面上的丝巾被摘了下来。
冻得发红的脸颊暴露在光中,穆清又怒又羞:“你怎麽能对恩师的女儿如此造次?”
“造次?”钟临岚站在她面前,直直看着她,“我以为,帮恩师抓家里的老鼠,是不必客气的。”
穆清怔了一怔。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什麽人,但从来不这样羞辱她。那双丹凤长眼,也从来不会这样放肆打量她,简直锐利如剑,让她无法回视。
见她低眉咬唇,钟临岚也觉新鲜。
此时的她,没有精巧发髻,也没任何装饰,乌亮的黑发织成麻花辫盘在脑後,有点像从前在棠梨巷的样子,身上穿的紫缎绸衫,衬得肌肤莹白如玉,丰润的面上泛出红晕,透着水汽,正是杏脸桃腮。
指掌下的细腕长了些肉,比从前要丰腴,只是冰凉一片,想来冻得狠了,他从衣桁上取下一件丝绵外衣,单手给她披上。
披衣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下,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同样是个寒夜,她大摇大摆闯进他的居所,呼道:“这麽冷的天,你怎麽不烧炉子,去拿件棉衣来!”
面对她这位不速之客,尚是少年的他冷冷道:“没有炭,也没有棉衣。”
屋子不大,桌上油灯照出四壁萧条,一眼望去,没几样东西,穷得很明显。
“……你身上穿的不就是棉衣吗?”
她拿匕首将他逼到墙角,以划烂棉衣为要挟,让他脱下,借自己穿。
想到这,穆清心里发虚,披在肩上的衣袍便有些沉重。
“你想怎麽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