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
孟老太君从净思苑过来,拄着鸠杖进门时,不若平时眉眼带笑,银灰发丝衬着皱容,显出沧桑。
见她挥退左右,让一干人等在门外候着,穆清上前挽住她臂膀,扶她在卢斐的软榻边坐下。
卢斐望了望坐到身边的老太君,软声唤祖母,乖顺得像只小狗。
孟老太君摸摸他的头,看向穆清时,久经岁月的脸上尚有些慈爱,“你们俩在这屋里说什麽悄悄话?”
穆清斟酌道:“小弟在反思今日之事。”
孟老太君点了下头,“是该反思反思。”垂眼看向卢斐的目光有几分了然,“小斐,你觉得今日之事错在哪儿了?”
卢斐的声音从枕间传出来:“不该将父亲收藏的孤本,放到旁人的房间里。”
话音落时,孟老太君下颌微低,骨节分明的老手,在原本正摸着的後脑勺上重重敲了一记。
“咔。”清脆响亮,吓得穆清不敢动弹,一直以为温厚慈祥的老人家,居然会对孙子下此重手,倘或再重些,怕是能敲开人的脑袋。
卢斐抱住後脑勺,呜咽出声:“不该偷父亲收藏的孤本,栽赃陷害旁人。”
“偷东西已是下流,栽赃陷害更是无耻之尤。”孟老太君冷言肃语,威严尽显,“你为何做这等卑鄙之事?”
穆清屏住呼吸,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卢斐说都是为了她,将这事儿扣在她身上。
只见卢斐埋着头在枕间闷声道:“是我一时糊涂。”
穆清放下心来,又见孟老太君伸手,在青缎蚕丝被上平指按去,按得卢斐嗷嗷直叫:“祖母祖母,父亲打了我几十大板,真的有伤!”
孟老太君收手,看着榻上的孙儿,眉间皱纹深深,“若你下次再犯糊涂,别说你父亲要打你,祖母也不想再看见你了。”
“不会有下次!”
卢斐急切的声音里透出後悔。
孟老太君再次摸摸他的头,神色间慈祥不少,“说说你和那位钟御史有什麽过节。”
穆清一听,心又悬了起来,紧紧盯着卢斐,唯恐他提及自己。
却见卢斐在榻上扭动几下,好半天才出声:“他只是一个七品御史而已,为何祖母也要在意他?”
孟老太君曾在京中得封诰命,是见过世面的,就算只看如今,大儿子和二儿子都还在地方上为官,但提及御史,却仍有些忌惮。
“你以为七品御史和七品县令一样?御史是天子耳目,位低权高,有监察臣工丶纠视刑狱的实权,不少四品大员在街头见到监察御史,也都下轿回避。”
卢斐暗恼父亲让这等麻烦人物留住家中,仰起头颇不甘心道:“那要是两面三刀的人做了御史,岂不是人人自危?”
孟老太君沉着声:“你觉得自个儿聪明,比谁都能认出僞君子?”
听到这话,卢斐大感郁闷。
前日在小竹林的谈话,被宁姑告知母亲,母亲当天晚上就把他叫去,说了一顿。今日一闹,母亲为他求情,定然在父亲面前为他开脱,转述了他对钟临岚的意见,而父亲对祖母一向无所隐瞒,也就难怪祖母知道僞君子之说。
卢斐支吾起来:“我就是不喜欢他,看到就讨厌。”
“那也不得胡作非为。”
令卢斐保证不会再乱来後,孟老太君让穆清陪她去园中走走。
这两天不再下雪,园中春意渐生,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几点绿芽,阳光也和煦了些。
穆清来到园中,隐有逃难之感,她挽着老太君,默默走在青石路上,努力忘掉卢斐在她出门时投来的幽怨眼神。
孟老太君向她看去一眼,见她素来天真的面上蒙着阴翳,不由得叹息,“那浑小子对你说了什麽?”
穆清垂着眼,“也没什麽,说些委屈罢了。”
孟老太君哂道:“他倒是会讨可怜,从前多少事,总让他哀求一番,就轻轻放过了,越纵容,越发不好管教。”
话一起头,便有不少牢骚,穆清听着,并不附和,偶尔插上两句,只劝宽怀。
孟老太君忍不住提点她:“那小子说的话,只需当耳边风,你听听就算了,万不可放在心上。”
穆清闷声应是。
临到傍晚,卢斐派人来请她,声称想见她,穆清借口头晕推辞了,免得又听他说,为非作歹都是为了她。
翌日,天更晴。
卫州知府衙门里,明镜高悬的匾额下,知府刘成审完一桩案子,拈了拈髭须,便要去後堂小憩,忽见幕僚匆匆而来,附耳相告。
刘知府神色一变,转而去往待客的内堂,一路上追问不停。
“这位钟御史何时进城的?”
“至少是两日前,不知凭的什麽法子,已经去御史府看过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