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有几个人影,其中以戴着帷帽的绯衣女子最为惹眼,据其身形和声音,无疑是甄湘灵。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因为四周安静,又离得不算远,便不难听清。
“陆久,你难道没看到?”
她身边一个穿着浅灰长衫的青年应道:“看到了。但河水不浅,找起来只怕不易。”
他往河面察看,又道:“掉进河里,难免被河水冲击,往下游去找,或许能找到。”
甄湘灵点头赞许,命人将船划往下游。
穆清藏在枝叶间,正要松口气,头上忽的被什麽东西砸了一下,低头一看,一只鸟崽掉到地上,而她受惊之下,往旁躲避时,不小心带得枝叶响动。
此时没有风,一小丛枝叶的簌簌声,立即吸引了船上的人。
穆清的藏处颇不凑巧,她张目一望,面前遮挡的枝叶稀疏,擡头时正好与船上的青年四目相对。
这是又被人瞧见了……穆清暗暗叫苦,迅速缩回枝叶浓密处,听到船要靠岸,将分出一部分人上岸,她不敢久留,转身离开此处。
一叶居和康平楼都离此不远,她看了看手上的血,往一叶居奔去。
一叶居面向闹市,但後院还算清静,穆清越过重重屋檐,突然犹豫起来,犹豫要不要去见阿玉。
当年分开时就不怎麽愉快,一别多年,更是生疏,阿玉会想见她麽?
可怀叔也在卫州,和阿玉不算关系坏,也许他们早就谈论过她,眼下来找阿玉,阿玉或许不以为怪。
穆清蹲在檐角思量,听到院中有人在打水,她心思一动,等打水的声响消失,又听了一阵,猜想没有人在,此时将近午时,都正忙活。
她爬到墙边,果见院中门户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便跑到井边,轻手轻脚打上一桶水,将手丶簪子和袖口上的血迹洗去,再将鞋上和裙角的脏污清理干净。
如此,便不是非找阿玉不可。
穆清琢磨着,这里和卢府离得有些远了,再要一路飞檐走壁跑回去,未免太冒险,让杜吉娘送她一程,应当稳当些。
她行色匆匆,自是没能注意到,一叶居的阁楼处开了一扇小窗,窗後藏着一双眼,将她爬上屋檐丶思量观察以及打水清洗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
康平楼里,杜吉娘正有些烦,午时酒楼生意正好,曼大娘却缠住了她。
二人交谈拉扯,从大堂到过道,再到後院厢房。
曼大娘一步不落,紧缠不放,“吉娘不必再否认,你耳目通达,怎麽可能不知道?”
杜吉娘关上门,笑了笑,“曼大娘这话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个小生意人,说起买卖还算清楚,对别人家的事实在不怎麽了解。”
曼大娘语声渐大,“那你如何确定卢家小姐会因借伞,与你相交?”
“你收买我身边的人?”杜吉娘冷却笑意。
她与卢家小姐雨中偶遇,借伞相识,原是衆人皆知的事,但只有与她亲近的人知道,那次偶遇是去之前就算好的,料定卢家小姐不是真身,心虚之人大多心软。
曼大娘并不否认,道:“也不能这麽说,只是偶然听到了。”
杜吉娘坐到椅上,不言不语,等对方说出来意。
房中安静下来,几乎可闻呼吸声。
穆清先一步潜进了这厢房,本想等杜吉娘歇息时来此,没成想会有别的人一同进来。
她屏息趴在梁上,看着走到杜吉娘面前的婆子,觉得有点眼熟。
却听这婆子再开口时,竟说:“你们康平楼有食材取自天慈山,和那边山下的乡民曾颇为熟悉,别人不了解实情,但以吉娘你的精明,想来早就知道那卢家小姐是假冒的。”
穆清浑身一僵,瞠目看着下面的俩人,脑中一片混乱。
“你说话小心点,”杜吉娘道,“隔墙有耳,若是让人传出去,我可担待不起。”
曼大娘苦笑道:“何必摆出这样撇清关系的样子来?你之前相帮,应是猜到我那惜儿才是真正的卢家小姐。天可怜见,她原是上等出身,却沦落到卖艺为生,给亲娘弹琴,也不能相认。
“世事阴差阳错,怪不得谁,我们也不想恨那假小姐,但知道亲人在哪里,只能远远看着,岂不是让人心碎?我为此来求你一遭,能不能帮忙引见卢家小姐?”
杜吉娘沉默一阵,“你们想干什麽?放弃到手的富贵,这种事恐怕谁也做不出来。”
曼大娘摇了摇头,“不敢妄想,就希望能认识认识卢家小姐。若是有幸认个干姐妹,能让惜儿多点机会见见血亲,我就感恩戴德了。”
她语带悲苦,使人听来怜惜。
杜吉娘向她瞧了又瞧,到底没有拒绝。
等她们离开,穆清脑中飘着“卖艺为生”“给亲娘弹琴”的字眼,想起那位卢琴师,久久无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