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点了下头,便见坐于下首的钟临岚向她揖礼。
他面色坦然,姿仪风雅,端的是谦谦君子,仿佛惟有她心中有鬼。
穆清努力镇定,冷冷回应。
“钟御史上回讲的那桩案子,让人唏嘘不已。”萧裕兴味盎然,“可否再说一说别的案子?最好是轻松些,不那麽沉重的。”
钟临岚略作思忖,道:“下官接到的案子都内情沉重,但耳闻的一些故事,倒有轻松可谈的。”
“说来听听。”
“有一男子父母早逝,一人独居,有女子在深夜闯入他家,要衣要食,又笨又凶,可身上带伤,一不小心便晕厥过去。那男子迫于无奈,为她寻药治伤。那女子受了照顾,渐渐不再凶蛮。
“二人朝夕相伴,不知不觉生出情愫,彼此相许一生,可有一天,那女子失踪了,留下一地血迹。”
萧裕本还兴趣缺缺,听到後面便提起神来,“她死了麽?”
当然没死,穆清冷着脸,暗骂钟临岚,这故事分明不是故事,而且,哪有什麽血迹?
“生死未知。”钟临岚淡淡道,“那男子十分担忧,到处寻人,此後人生诸事,都以寻找心上人为要,直到多年後,他在别人家中,发现那心上人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哦?”萧裕问,“那女子当年为何失踪呢?”
钟临岚轻轻摇头,“毕竟是别人的妻子,不便说话,那男子也并不想打扰她的生活,只是暗恨被人辜负情意。”
当真如此麽?
穆清僵着身子道:“那女子未必是有意辜负,她也许有不得已的原因。”
钟临岚转向她,稍稍看了一眼便垂眸,语声诚恳:“依卢小姐看,可能会是什麽样的原因,让一个女子对情郎不告而别,多年没有一点音信?”
穆清脸上发热,当年只到表达心意的地步,哪里算是情郎?他居然当面这样问,实在过分。
偏生萧裕一脸好奇看着她,“你同为女子,或许能理解些,不妨猜猜其中的原因。”
穆清硬着头皮道:“比如,受到胁迫,无法出现于人前,也无法托人带信。”
那时,通缉她的海捕文书贴到了告示榜上,她怎麽敢冒险回去?
相伴多年的怀叔和阿玉,都在暗地里悄悄恨她,钟临岚和她认识了区区几个月,也许也是在假装喜欢她呢?毕竟他们的相识,始于她去他家打劫,她对他又不怎麽好。
那张海捕文书,钟临岚站在榜文前看了很久,难道真的还想和她一个逃犯在一起?骗鬼呢。
穆清迅速瞪他一眼,只见他有所悟般,点了点头。
萧裕兀自分析:“受到胁迫?这与留下的一地血迹,倒是对上了。如此说来,那女子也许并不想做别人的妻子,那男子若是不窝囊,合该问个清楚,如果旧情仍在,就该设法将心上人夺回身边。”
钟临岚拱手,似乎颇为受教,“王爷说的有理。”
穆清眼皮直跳,立即道:“王爷说的不对。”
“如何不对?”萧裕挑眉看她。
穆清搜肠刮肚,找出一腔话来,“有句诗说,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少时情意,早就过去了,怎能抓着不放?这女子已是他人妇,想来过得安稳,何必搅扰她的安宁?那男子应该向前看,天涯何处无芳草,再找一个心上人就是了。”
她说得又急又快,话音落时,未免担心是否说多说错。
不料萧裕擡眼看她,如看奇珍异兽,抚掌笑道:“会用诗了,有长进。”
穆清:“……”
真不知这小王爷怎麽想的,总是张扬她读书少,娶个才疏学浅的王妃值得骄傲吗?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下首处幽幽复述,仿佛细细品味这句诗。
穆清不敢往那边看,眼眸回转间,便听钟临岚继续道:“那男子不够洒脱,实该听听这番开解。”
像是释怀一般,他又附和了几句,但很快就告退了。
“王爷,下官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今日只能陪聊到此。”
萧裕允他离去,穆清擡眼看去,那离开的背影寥落如单雁,有点可怜。
却听旁边传来一句:“他比本王俊麽?”
穆清回头,看着小王爷正莫名撩动鬓发,她连连摇头:“当然是王爷更俊。”
眼角馀光里,那出门的身影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