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的南疆女子一直暗暗打量着奚筱,此刻见她目光逡巡,便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探究的语气道:“你运道当真是极好,由着少主身边的亲信亲自送来,便不必去王後娘娘那处当差了。”她目光灼灼,仿佛要在奚筱脸上烫出个洞来,想瞧出她有何特别之处。
奚筱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顺着话头轻声问:“哦?此话……如何讲?”
那女子闻言,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诧,仿佛在看一个天外来客,但她目光下移,瞥见奚筱腰间悬挂着的那枚古朴的月牙形银饰时,那份惊讶又迅速化作了然:“难怪你不知晓这些王庭旧事,原来是月寨部落出来的姑娘。”
奚筱心念电转,面上不动声色,只顺着对方的话,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淡然而略带礼节的笑意,算是默认了这个身份。
那女子见她点头,话匣子便也打开了,边走边低声讲述起来。
原来在这南疆,自古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女长到一定年岁,皆要送入王庭为仆。富贵之家自然不愿子女为奴,使些银钱便可免了这差事;而贫苦之家,倒也有将此视为一条出路的,盼着儿女能在王庭中博个前程。是进是退,全凭各家心意。
“可这一切。。。”女子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自先王上驾崩没多久,就全变了,王後娘娘一道懿旨,抹了旧规:男子尚可凭家中意愿选择,女子……却必须入宫!,起初,大家想着不过几年苦役,熬到年纪总能放出宫去。谁知,宫门一入,便似沉入了无底深渊!,王後下令,宫中女子,永不得归家,前几年尚可通些音信,後来,便连只言片语都递不出来了,更可怕的是……宫里头开始接二连三的死人,都是些正当妙龄的宫女,悄无声息的就没了,尸骨无存,家中更是连个死讯都收不到,这般诡异,是以後来每年被强征入宫的女子,哪个不是一路哭嚎着被拖进这吃人的地方?”
奚筱听得心头巨震,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原来那闹市之中,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根源竟在此处!这看似平静局促的王宫,内里竟埋藏着如此骇人的血腥与绝望。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奚筱得知这女子名叫岑芽,是宫中苏夫人身边一位管事嬷嬷的侄女,如今正在苏夫人处当差。而奚筱则被安排到了兰夫人那边。
临分别时,岑芽警惕地扫了眼四周,飞快地附在奚筱耳边,声音细若蚊呐:“千万记住,宫里头都传……那些死去的姐妹,是因为不自量力,存了勾引少主的心思,才被王後娘娘严惩处死的!这话……你心里有数便是,切莫在人前说漏了嘴,引火烧身!”
奚筱郑重地点了点头,目送岑芽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是一片雪亮。那位苏夫人……恐是向那位少主示好。她低头沉思,看来这少主与他母亲关系并不大好。
与岑芽分开後,奚筱便在兰夫人居所的外院等候差遣。庭院不大,植着几丛耐阴的南疆草木。她依着规矩,垂手侍立在廊下。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一个时辰的光景悄然滑过,日影早已西斜,院内空无一人,唯有她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主屋的门窗紧闭,透不出半点光亮和声息,仿佛一座无人的孤冢。
奚筱心中的疑窦如藤蔓般悄然滋生。既无人出来传唤,也未见其他仆役身影。
她定了定神,终究无法再枯等下去。缓步移至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前,深吸一口气,屈指在门扉上极轻极缓地叩击了两下。
“奴婢奚筱,”她略一停顿,还是报出了本名。心中盘算已定:岑芽所言若属实,这外边之人都未必认全月寨部落的人,那这些终生困于宫墙之内的妇人,又如何能知晓千里之外一个乡野女子的真名?
她定了定神,继续道:“前来拜见夫人,听候夫人吩咐。”
话音落下,屋内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然而,就在这寂静即将吞噬一切时。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瓷器碎裂声猛地从门内炸开!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闷响,震得门框似乎都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奚筱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她想推门进去看个究竟。但下一瞬,理智的寒冰瞬间浇灭了这冲动。她硬生生钉在原地,深宫禁地,规矩森严,未经召唤擅闯主子内室,无异于自寻死路!
又过了仿佛极其漫长的片刻,那扇厚重的木门终于“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穿着深褐色粗布褙子的老嬷嬷侧身闪了出来,反手又将门迅速掩上,她身形枯瘦,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浑浊不堪,此刻正冷冰冰地将奚筱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
“去,”老嬷嬷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厉,但那严厉之下,却奇异地并无多少真切的威慑,更像是一种……熟悉,“将外院洒扫干净。无事……不得靠近主屋半步。”
奚筱立刻垂首,恭顺应道:“是,奴婢遵命。”
老嬷嬷不再多言,转身便要重新没入门内的阴影里。就在门扉将阖未阖的瞬间,奚筱眼角的馀光敏锐的捕捉到,门缝内,一抹靛蓝色裙裾,在她视线中飞快的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