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怀思闻言脸色骤变,他甚至不等那小厮把话完全说完,已然演技爆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呼,猛地扑到裴允身前,涕泪横流,声音凄惨:“陛下!陛下您都听到了,谢氏狼子野心,这是要逼死我祖父啊,求陛下为我秦府做主,严惩恶贼!”
他哭嚎着,仿佛全然没看见裴允那副随时可能断气的模样,也不管周遭是何等混乱。紧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猛地转身,一把死死抓住正欲离开的奚筱的手臂,语气焦急万分:“神医!您医术超群,连侯府大公子那般重症都能起死回生,快随我速回秦府,救我祖父一命!”
说罢,他又飞快地从腰间扯下自己的令牌,塞给那个还跪在地上的小厮,连声催促:“蠢材!还愣着干什麽,快拿我的牌子,立刻去太医院,没看见陛下都咳血了吗?!快去!”
尹怀思这一连串的操作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从他身上,拉回到了“陛下咳血”丶“急需太医”这件更紧急的事情上。
“对对对!太医!快请太医!”
“陛下!陛下您保重龙体啊!”
“快扶陛下到内室歇息!”
“陛下,臣等在此,断不会让宵小作乱……”
场面再次陷入极致的混乱,官员们有的慌忙差人去请太医,有的手忙脚乱地想给裴允顺气丶喂水,有的围在一旁表忠心丶说宽慰话,花样百出,人声鼎沸,反而将裴允紧紧围在了中心。
裴允本就全靠一口不甘的怒气强撑着眼皮,此刻被这群七嘴八舌丶来回晃动的身影围在中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胸口憋闷欲炸。
他死死盯着奚筱身影消失的方向,喉结滚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再说出来,身体猛地一沉,彻底晕死过去,不省人事。
*
“砰——哗啦!”
养心殿内,刺耳的瓷器碎裂声接二连三地炸响,名贵的贡品瓷器和玉器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一片狼藉,宫人们吓得魂不附体,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殿门前,赫然躺着几具早已僵冷丶血迹斑斑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天子之怒的惨烈代价。
裴允只着一身素白寝衣,墨黑的长发未曾束起,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更衬得他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唯有一双眼睛因盛怒而布满骇人的血丝。
他胸膛剧烈起伏,仍在不管不顾地抓着手边一切可触及的器物疯狂砸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那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暴怒与恐慌。
鹤影跪在那一地碎片之中,额角已被飞溅的瓷片划破,渗出血迹,他却不敢擦拭,语速极快却又清晰地回禀:“陛下息怒,那日……那日姑娘确实乘车前往秦府,但车驾未至,秦府便传出噩耗……秦阁老已然气绝身亡,秦公子当时悲痛欲绝,府内乱作一团,根本无暇他顾。属下安顿好陛下後,立刻便带人赶去了……”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继续道:“暗衣卫…,他们……他们恐陛下当日所言‘生死不论’是盛怒下的气话,未得明确指令,不敢真对姑娘下死手,是以……是以只是暗中跟随监视。後来,姑娘似欲向秦府请辞,但见府中那般光景,便与奚公子先行离开了,他们……他们在市集租了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弟兄们一路紧跟着,绝未跟丢!可……可等到那马车出了城,行至僻静处,我们上前拦截查看时,车内……车内竟是空空如也,仿佛……仿佛两人就那麽凭空消失了一般,属下等已将那附近掘地三尺,确实……确实毫无踪迹……”
“蠢货!一群废物!”裴允再也听不下去,暴怒地打断他,猛地擡脚,狠狠踹在他的胸口。
鹤影被踹得闷哼一声,向後踉跄了一下,又立刻强行稳住身形,更深地伏跪下去,心中惶恐至极,後背已被冷汗浸透。此时此刻,他无比怀念鹤松还在身边的日子,若他在,定能比自己更机敏,或许早已看出些许端倪……只可惜,上次虽得姑娘求情,陛下开恩免了他的死罪,不必再去那血衣卫,却也不能再近身伺候了……
就在这时,裴允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像是突然抓住了什麽关键,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急迫的精光,厉声喝问:“秦阁老的灵柩呢?可曾停灵设奠?!”
鹤影被问得一怔,不明所以,但仍老实回答:“不曾停灵……秦公子当时悲恸万分,说……说朝中多有腌臜之辈,此番前去吊唁,绝非真心,不过是去看他秦府笑话,议论阁老死状……他不愿阁老死後还要受此折辱,故此……未曾在京中停灵,当日便……便扶灵啓程,送阁老回祖籍潜邑安葬了。算算时辰……这会儿灵队怕是快要抵达潜邑地界了……”
话未说完,裴允脸色骤变,竟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转身,一把挥开挡路的宫人,连外袍都未披,径直冲出了养心殿。
“陛下!陛下!您还未更衣!”鹤影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起身,慌忙从一旁的鎏金衣架上扯下一件厚重的玄色绣金大氅,疾步追了出去。
马车一路疾驰,赶到秦府时,果然已是人去楼空,朱门紧闭,唯馀门前两只石狮冷清矗立。那对面谢府门前被一群激愤的学子围得水泄不通,喧嚣叫骂声不绝于耳。
裴允只冷冷瞥了那混乱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放下车帘,声音因急怒而嘶哑,对着鹤影沉声道:“即刻出发,赶往潜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