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奚姑娘可是不适?”裴允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又翻过一篇,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墨字行间,语气平淡的如同询问天气。
奚筱脊背一僵,强自端正了坐姿,试图压下那股翻涌的异样感,为难道:“无事,只是这车内的沉水香……似乎过于馥郁了些……”话到此处,她便缄口不言。若对方真如他所表现的那般温润知礼,此刻便该心领神会了。
裴允闻言,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那叹息里仿佛揉碎了万般忧心与无奈,眉头也恰到好处地微蹙起来,端的是忧人之忧的君子模样。然而,他出口的话语,却干涩得如同久旱的河床,听不出半分体恤之意:“此乃凝神静气之香,姑娘……且忍忍罢。”
奚筱一怔,彻底没了说话的心思,心中千头万绪,皆在盘算这步步惊心的前路。车厢内一时陷入死寂,唯有车轮碾过路石的辘辘声,与沉水香那挥之不去的馥郁气息交织弥漫。
骤然间,车外喧嚣骤起,人声鼎沸,哭喊叫骂混杂着兵刃甲胄的铿锵碰撞,如沸水般泼了过来。马车也随之猛地一顿。
原是已至南疆边界。鹤影的声音隔着车帘低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前方边民与戍守关隘的官兵起了冲突。”
“可曾有人伤亡?”车内传出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几分翻阅书页的闲适,眼皮都未擡一下。
鹤影停顿半息,踌躇道:“未曾,可。。。”
“既无人死伤,”那清冷的嗓音毫无波澜地截断,字字清晰,却透着冰封般的漠然,“绕行便是。何须多言?”
车帘之外,鹤影的禀报声戛然而止。
奚筱默然不语,心底那点被强行按下的疑虑,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陡然炸裂升腾,眼前这位裴氏大公子……当真如那天下传颂的“风光霁月”一般无二麽?
马车调转方向,沿着官道边缘缓缓前行。然而,未行多远,车外喧嚣再起!这一次,凄厉的哭嚎与绝望的呼救声尤为刺耳,直直穿透车壁,扎入奚筱耳中。
“求求贵人!救救我家孩子!”
鹤影勒紧缰绳,轻声呵斥驱赶,试图分开人群。
奚筱听不下去,她擡首,看向对面那依旧波澜不惊的男子,“裴公子,不若我下车一探?若能平息事端,解了眼前困厄,也省得绕行周折,徒然耗费时辰。”
裴允终于将手中那卷古籍搁置于紫檀小几之上。他缓缓擡眸,目光落在奚筱脸上,那眼神幽深难辨,似笑非笑,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丶令人脊背发凉的玩味,在她脸上逡巡了许久,久到车厢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
终于,他薄唇轻啓,语调是令人捉摸不透的随意:“奚姑娘既有此仁心,要救……便去救吧。”话音甫落,他侧首,对着车帘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停车。”
甫一下车,景象便撞入眼帘:一老妇形容枯槁,怀中紧搂着个面透青灰丶气息奄奄的稚童,跪在车前哀哀欲绝。再看周遭,竟有十数人皆是一般模样,面如死灰,气若游丝!
奚筱上前,拨开那孩子眼皮,又捏开小嘴察看舌苔,指尖搭上细弱腕脉。只一瞬,她眉头便狠狠拧成了结,脉象诡谲,非毒非病,倒像是……
蛊!
难怪这些流民要豁出命去与官兵冲突,这分明是南疆蛊毒作祟!她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正欲抽身退开,那老妇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枯瘦的手猛地抓向她裙裾!
“姑娘救命!救救我儿!”
奚筱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的手腕一翻。
然而,这一甩却如同点燃了火药桶,那周边数十人明明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见她衣着光鲜,腰间还坠着个鼓囊囊的荷包,眼中贪婪之光乍现,竟嘶吼着扑了上来,目标直指她腰间!
“抢她的钱袋!”
更有甚者,竟将主意打到了那辆华贵的马车上,一人伸出污黑的手,竟要去抠嵌在车辕上的鸽血红宝珠!
“放肆!”鹤影厉喝如雷,身影快如鬼魅,一脚狠狠踹在那抠宝珠的汉子胸口!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汉子惨叫着倒飞出去,撞倒一片。
混乱中,奚筱护紧了荷包,脸色铁青地迅速退回车边,心中那点刚冒头的丶微不足道的怜悯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她沉着脸,一言不发地钻回车厢,“砰”地一声拉紧车帘,将自己隔绝在外界的哭嚎与混乱之外。
马车在鹤影的强行开道下,绕过几处撕扯喊叫,此後一路,鹤影再未多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