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岚正要答话时,见有人从门外进来,他当即起身,抬手行礼:“范侍郎。”
原本在插科打诨的众人闻声立刻站直身子,纷纷抬手向来人行礼。
来人是礼部侍郎范文正。
范文正如今已过不惑之年,但身形却仍修长清瘦,挺拔如松柏。纵然如今他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但从骨相上也不难看出,他年轻时是何等的丰神俊朗。
范文正今日是因公事来寻徐清岚的。
去岁陛下下旨,令礼部采集史料,交给翰林院组织官员编修国史。
最近范文正翻阅旧籍,现之前礼部交给翰林院的史料中有几处有误,今日他便亲自过来,同领命参与编修国史的徐清岚指正时,却现徐清岚已将那几处有误的地方标注出来了。
“这几处与学生翻阅到的史料相悖,学生原本打算今日午后去礼部,当面向老师请教,没想到却劳烦老师亲自过来了。”
没有外人在时,徐清岚对范文正行的是学生礼。
范文正倒非徐清岚的授业恩师,而是因范文正是去岁的考官,所以他们那届登科士子便算是范文正的门生。除此之外,范文正祖籍也是陵州。
“无妨,老夫正好也许久没来翰林院了,就当是旧地重游了。”
范文正当年高中后,也曾担任过翰林院编修一职。
徐清岚见范文正目露怀念之色,恰好此时又已到了用午食得时辰了,遂道:“老师不如再这里用午食?”
范文正应下了。
徐清岚便去张罗午食。翰林院公厨是按照个人官阶供应吃食,像徐清岚这样的翰林编修,领到的吃食就颇为简陋。
只有三素一荤并一壶清茶,外加两碗栗饭。
饭菜被摆饭在官廨廊下,徐清岚与范文正席地而坐。
“公厨饭菜简陋,委屈老师了。”
范文正看了一眼小桌上的饭菜,面上并无任何嫌弃之色,反倒还温和笑道:“你们如今的饭菜倒是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道小葱拌豆腐竟然还在。”
范文正举筷尝了块豆腐后,点评道:“还是原来的味道。”
这顿饭菜十分简陋,但范文正却吃得津津有味。
饭毕,有小吏将碗筷收走,徐清岚倒了盏清茶递给范文正。
范文正接过吃了一口后,问:“你入翰林院也一载有余了,每日除了在御前供奉外,面对的全是书籍典史,可觉得枯燥乏味?”
“学生三岁开蒙,钝学累功十七载,方才侥幸中第。从前学生自以为也算是学富五车。可此番参与修史后方知,自己从前不过是牖中窥日。且这些史料盈篇满籍包罗万象,学生从中受益匪浅,因此并不觉得枯燥乏味。”
说这话时的徐清岚一身绿色官袍,眉眼平和淡然,仿若一枝翠竹。
范文正听到这话,看向徐清岚的眼中赞赏顿时更盛:“年轻人能沉得下心是好事。”
去岁高中的士子中,范文正最好看的便是徐清岚。
徐清岚这人才华横溢,但身上却没有半分骄傲自满,反倒有种年轻人没有的沉稳内敛。
从他身上,范文正看见了他年轻时的影子。但他知道,徐清岚的能力远在他之上。假以时日,徐清岚定能扶摇直上位极人臣。
只是在临走前,范文正站在翰林院中,那株光秃秃的梅树下,语重心长同徐清岚道:“你有上进心是好事,但闲暇之余,也莫要忘了家中夫人,更别重蹈我的覆辙。”
今年年初徐清岚与宋宝琅大婚,范文正人虽未去,但却遣人送上了丰厚的贺礼。
徐清岚垂眸:“是,老师。”
范文正不许徐清岚送,他独自背影寂寥的离开了。
徐清岚在院中又站了片刻后,才重新回到桌案后,继续伏案忙碌。
昨晚徐清岚一宿没睡,早上尚且还能坚持,但午后暖煦的日光扑进来时,徐清岚不可抑制的就有些犯困。
徐清岚搁下笔,只觉头昏脑涨眼前还有重影,他只得吃了盏酽茶稍事歇息。
歇息时,徐清岚目光无意扫过桌案上那个漆黑雕绘连枝纹的盒子。
那盒子是崔焕一早命人送过来的。当时他忙于公务,随手就放在桌角了。此刻得空后,徐清岚将盒子抱过来打开。
匣子最上面是一封信,而信下面似乎是几本书。
崔焕那般世家子弟竟然会给他送书?!徐清岚有些不大相信,他先拆开了崔焕的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徐兄,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徐清岚不解其意,再往匣子里一看,他额角的青筋顿时突突直跳。
匣子里最上面是一本书。
书上画着个领如蝤蛴,鬓边簪着艳丽红花的美人,那美人侧身而立以手掩胸,露出光裸丰盈的后背。
这本书没有名字,只有这张美人图占据了整张封面,但徐清岚也瞬间猜到这是什么书了。
“啪——”徐清岚一把将匣子阖上,动静大的吓了旁边打盹的同僚一跳。
“徐翰林?”那同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解的看过来。
“抱歉,不小心手滑了。”徐清岚解释。
那同僚刚睡醒,这会儿整个人还不甚清醒,哦了声就没再问了。
而徐清岚则黑着脸坐在桌案后,向来好脾气的人,此刻却在心中将崔焕骂了个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