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管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萧承烨沾血的指尖,沈昭拼死送回的拓片在冰冷地砖上展开,如同摊开一片凝固的污秽地狱。锁链缠绕的纤弱少女,狰狞盘踞的玄渊图腾,扭曲盘绕的邪恶符文……每一个线条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承烨濒临崩溃的神魂上。初代王女献祭!这污秽的源头,竟是以同源血脉为引!而晚夕……他那被冰封在栖梧宫、承受着诅咒反噬的皇后,竟与这祭坛上被锁链绞杀的少女有着七分神似!
“呃……嗬……”
拓片上冰冷的锁链仿佛活了过来,死死勒住了他的心脏。蚀骨的自责和滔天的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冲撞,视野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污秽的血光吞没。又一大口夹杂着细小冰晶的暗红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倒下去。福海绝望的哭嚎和太医们惊恐的呼喊瞬间塞满了御书房,死亡的冰冷气息沉沉压下。
“报——!!!”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一声如同撕裂布帛般尖利急促的唱报,裹挟着浓重的风尘气息,猛地刺穿了御书房的混乱!
一名身着紫色官袍、浑身被汗水和泥浆浸透的枢密院急脚递信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撞开内侍的阻拦,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他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丝,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如同捧着千斤重担,托着一个厚实的、深褐色硬皮卷宗。卷宗的皮质边缘磨损起毛,四个角都包着暗淡的黄铜护角,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令人窒息的陈年积灰。卷宗被数道暗沉坚韧的皮绳死死捆扎,封口处,一块凝固的、色泽如干涸血痂的硕大火漆印牢牢封死,火漆之上,更覆盖着一道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枢密院特殊封条,封条上两个古篆大字如同烙印——“永锢”!
那“永锢”二字,在御书房摇曳的烛光下,散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启禀陛下!枢密院奉旨彻查!前朝大雍隆庆年间,南疆大祭司阖府一百三十七口灭门悬案……”信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长途奔命后的极度疲惫,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他捧着的不是卷宗,而是刚刚从九幽地狱深处掘出的诅咒之匣,“……尘封甲子之密档……送达!”
“送达”二字,如同两记沉重的丧钟,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中,震得福海抱着帝王的手都猛地一颤。他布满血丝的老眼,惊恐地扫过地上那锁链缠绕的王女拓片,扫过御案上那兀自散着低沉嗡鸣、表面流转着污浊暗红光泽的镇国玉玺,最后死死定格在信使手中那散着不祥尘埃与“永锢”印记的深褐卷宗上。
一股比地下祭坛更冰冷、更粘稠的寒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福海的脖颈,让他几乎窒息。风暴……这仅仅是开始!这尘封甲子、以“永锢”封印的血痕,即将揭开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拿……拿过来……”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气音,突然从福海怀中响起。
福海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低头。只见怀中的帝王,不知何时竟又艰难地掀开了一丝眼皮。那瞳孔涣散无光,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焰,死死盯着信使手中的“永锢”密档!嘴角还在不断溢出带着冰晶的血沫,那指向密档的、沾满血污的手指,却在剧烈地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力量!
“陛下!”福海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惊又怕,但帝王的意志如同铁律。他颤抖着,示意影七。
影七如同没有情感的影子,一步上前,从几乎虚脱的信使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卷宗。入手冰凉,那厚厚的积灰之下,仿佛透着一股万年寒冰般的阴冷。影七单膝跪地,将卷宗捧至福海面前。
福海用衣袖拼命擦拭掉手上沾染的帝王血迹,深吸一口气,如同进行一场最神圣又最恐怖的仪式,颤抖着解开了那坚韧的皮绳。皮绳早已失去弹性,僵硬无比,解开时出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接着,是那道冰冷的金属封条,被影七用特制工具小心撬开。最后,是那块硕大、凝固如血痂的火漆印。福海用小银刀,沿着边缘,一点点、极其小心地撬动。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火漆碎裂剥落。一股更加浓烈、更加诡异的混合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浓重的陈年霉味、纸张腐朽的气息,混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却令人作呕的……如同腐败甜杏般的怪异甜腥!这股气息钻入鼻腔,让离得最近的福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也让意识模糊的萧承烨眉头痛苦地蹙紧,喉咙里出压抑的嗬嗬声。
卷宗厚重的硬皮封面被缓缓掀开。内页是厚实的、已经泛黄脆的桑皮纸。映入眼帘的页,并非正式的案情陈述,而是一大片早已干涸、浸透了纸页、呈现出暗沉黑褐色的……喷溅状污迹!那形状,如同一朵在纸上凝固了六十年的、巨大而狰狞的死亡之花!污迹边缘,用极其工整、却透着一股冰冷僵硬的馆阁体,写着触目惊心的几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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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隆庆十七年,霜月廿三,夜。南疆大祭司府,阖府一百三十七口,绝。”
字迹的颜色也是暗沉的褐色,仿佛也是用血书写而成。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与死亡气息,即使隔着甲子岁月,依旧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福海强忍着恐惧和恶心,颤抖着翻过这浸透血痕的页。后面是案卷的正式记录,字迹依旧工整冰冷,如同刻在墓碑上的铭文。
“……是夜,无星无月,浓雾锁城。子时三刻,巡城卫闻大祭司府方向传来异响,似金铁交击,又似野兽呜咽,旋即归于死寂。卫卒循声而至,叩门不应,破门而入……”
“……府门洞开,浓烈血腥之气扑面,中人欲呕。前庭甬道、回廊、假山、池畔……伏尸处处,死状……奇惨。府中护卫,多为利器斩、穿心,间有肢体断裂者……仆役侍女,多颈骨断裂,或胸腹洞穿……”
“……主院正厅,大祭司巫咸,跌坐于神坛蒲团之上,头低垂。近前视之……面皮干瘪紧贴颅骨,双目圆睁,尽呈灰白死色,口唇大张,似欲狂呼而气绝。其胸腹……无外伤,然……形销骨立,状如枯槁之尸,已历百年风霜……”
“……祭司府眷属,夫人、侍妾、公子、小姐……共计一十二口,皆死于各自寝居。死状……皆如大祭司,无显见外伤,然全身精血……似被抽干殆尽,皮包枯骨,形貌狰狞可怖……”
“……阖府上下,自大祭司至马厩杂役,一百三十七口,无一幸免。现场……无激烈搏斗痕迹,贵重财物……无翻动遗失。凶徒……来去无踪,手段……酷烈诡谲,非人力所能为……”
冰冷的文字,如同一条条冰冷的毒蛇,在泛黄的纸页上蜿蜒爬行,将六十年前那个血雾弥漫的恐怖之夜,一点点、残酷地复现出来。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死寂、诡谲和乎常理的恐怖,让御书房内温度骤降,连烛火都仿佛畏惧般摇曳不定。
萧承烨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些文字,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当看到“形销骨立,状如枯槁之尸”、“全身精血似被抽干殆尽,皮包枯骨”这些描述时,他残存的意识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的悸动猛地传来,让他痉挛的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福海的衣袖。
福海感受到帝王的异动,连忙翻动沉重的纸页。后面是仵作验尸的详细笔录。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具尸体的惨状。翻到记录大祭司巫咸尸格的部分时,福海的手猛地顿住,眼瞳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验:尸身极度干瘪,皮肉紧贴骨骼,色呈深褐,触之僵冷如铁石,无丝毫弹性。周身无致命外伤,唯……心口檀中穴处,现一细微孔洞!”
“……孔洞!仅如麦芒粗细,边缘极其规整平滑,深入肌理,直抵心室!孔洞周围皮肉……呈放射状细微焦黑收缩状,似被极高温之锐器瞬间穿刺所致!”
“……剖开胸腔,心室……干瘪塌陷,内中血液……几近于无!残余血渍……粘稠如胶,色暗黑,腥臭异常!心脉……萎缩如枯藤……”
“……其余一百三十六具干瘪尸身,无论男女老幼,身份尊卑,皆于心脏要害处……现同样麦芒大小、边缘规整平滑之细微孔洞!孔洞位置或有细微偏差,然皆直指心室要害!”
“……所有死者,皆因精血于瞬息间被某种未知邪法……自心脉孔洞处强行抽离殆尽而亡!其之疾,其力之诡,非世间常理可度!……”
“孔洞……心脏……精血抽离……”福海喃喃念出这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猛地想起沈昭密报中那个血槽底部、隐藏在繁复符文交汇点上的微小孔洞!同样是孔洞!一个在祭坛血槽,一个在死者心脏!同样与精血有关!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福海,他下意识地看向地上那张拓片,看向那被锁链缠绕的献祭少女浮雕。玄渊王族……血脉献祭……大祭司府灭门……心脏孔洞……精血抽离……这些碎片,在帝王濒死的御书房内,在污秽玉玺的低沉嗡鸣中,被一条无形的、沾满血腥的锁链,冰冷地串联在了一起!
“嗬……孔……洞……”萧承烨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沾满血污的左手,艰难地、颤抖地指向地上沈昭拓片的方向。他的目光涣散,却死死钉在拓片血槽符文区域那个被沈昭单独拓印下来的微小孔洞标记上!心脏处的孔洞……祭坛血槽的孔洞……大祭司……龙血咒……沈昭密报中提到的“器物”……
一个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混乱的意识里疯狂滋生——那灭门的凶器,那在心脏上留下规整孔洞、瞬息抽干精血的邪物……是否与这污秽祭坛血槽底部的孔洞,源自同一种力量?是否……就是启动这诅咒仪式的关键器物?!大祭司巫咸……他是否知道这器物的存在?甚至……他府中是否就藏有相关记载?所以……才引来了灭门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