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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及笄礼(第1页)

四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残冬的最后一场雪落尽时,西宫的玉兰刚抽出嫩芽。乐安坐在造物院的窗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新造的白纸,纸上用炭笔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名字——刘兰生、燕赤霞、宁采臣、聂小倩、皓然、黑山冥邺。

这是她从十三岁这年至今,反复出现在梦里的名字。没有了从前明亮的教室,也没有无聊的客户和报表,只有些破碎的片段:在无数藤蔓里举剑的身影,在花海中告白的少年,还有最后逼她成婚的男子以及最后在她怀中消散的男子。

“公主,裴公子送来了新印的书册。”白纸端着枇杷膏进来,见她又对着名字出神,轻声道,“宁公子说,思虑过甚伤心神。”

乐安把纸揉成一团扔进火盆:“这些名字对我很重要,总在脑子里转。”她抬头看向窗外,裴衡正蹲在石碾旁核对字模,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俊;不远处,晏无暇正在桌前制作连弩;宁玉则在院中捏着弯针对着假人练习缝合术。这三人的身影落在雪地上,像幅安静的画。可这画面里,总像缺了点什么。

惊蛰过后,殷正的旨意传遍皇城:长公主殷玉婵年届十五,六月初六行及笄礼。

及笄礼那日,西宫被妆点得如同春日盛景。十五年来,乐安第一次在寅时被白纸从被窝里挖了出来。铜镜里映出张尚带稚气的脸,只是眼角眉梢已褪去孩童的圆润,像被初春的风细细磨过,有了几分清凌凌的轮廓。

“公主再忍忍,翟衣虽重,却是礼制使然。”白纸正为乐安系上十二幅的蔽膝,金线绣的雉鸟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您看这珍珠抹额,是皇上特意让人从南海采来的,颗颗圆润。”

乐安摸着冰凉的珍珠,忽然想起八岁那年在上书房,晏无暇偷偷把烤得温热的栗子塞进她的手中,说“珍珠哪有栗子甜”。那时的阳光落在他小虎牙上,亮得晃眼。

白纸终于将她打扮好,乐安望着镜中一身翟衣的自己,又想起四岁那年,玄夜把她送他的桂花糕塞进她嘴里,说:“小姑姑永远是小姑娘。”可镜里的少女眉眼已初显锐利,不复儿时的娇憨。

殿外传来赞者的唱喏声,一声比一声高,像敲在紧绷的弦上。乐安踩着云纹绣鞋穿过回廊,红毡从寝殿一直铺到正殿,毡边的银铃被风拂动,叮当作响,倒让她想起玄夜心口那枚铃铛胎记——幼时他总爱让她看,说“母后和绿琦姐姐都说这铃铛有福气,玄夜长大也要送给小姑姑一个铃铛——后来他也的确送了她一枚金铃。

正殿里早已站满了人。殷正坐在主位,压抑的咳嗽声不绝于耳,汪公公正给他顺气。见我进来,他挥了挥手,示意仪式开始。我屈膝跪下时,眼角余光扫过殿下:裴衡穿着绯红官袍,站在最前,手里捧着个锦盒,目光落在我顶,沉静得像像深潭;宁玉穿着月白长衫,药箱就放在脚边,时不时往我这边望,眼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晏无暇一身戎装,看她望过来,开心的挥了挥手,又被西北将军一掌打了头,瞬间变得龇牙咧嘴的。

赞者唱“一加”时,殷正亲自拿起玉簪,颤巍巍地簪进我髻。冰凉的玉贴着头皮,他的呼吸落在我颈间,带着药味和衰老的气息:“玉婵,从今日起,你便是大人了。”

“二加”是由孙氏来的。她眼眶红红的,替我换上犀簪,低声道:“往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像小时候那样,为了护玄夜跟太傅顶嘴。”

“三加”时,玄夜走上前。他已比我高出半个头,蟒袍穿在身上隐隐有了帝王之相。金簪簪入时,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我耳垂,像有电流窜过。“小姑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等我。”

我抬头望进他眼里,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像藏着片深海。心口忽然微微烫,玄夜这几年虽然和她见的少了,态度却越来越亲昵,偶尔的只言片语和小动作甚至出了亲情的范畴。

仪式冗长得像没有尽头。赞者唱“醴礼”时,我捧着酒爵,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切。裴衡递来的脯醢,宁玉悄悄塞给我的醒酒药,晏无暇瞪着顾倾城不让她靠近的样子……这些画面像蒙了层纱,明明就在眼前,却又遥远得像话本里的故事。

殷正的训诫还在继续,无非是“谨守妇德”,“辅佐太子”之类的话。我低头应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菩提子佛珠——这串佛珠她戴了四年,还是当年父皇奖励她造纸有功赏赐下来的。她一见就觉得欢喜,戴着她也总能让她平心静气。可此刻佛珠冰凉,掌心却在冒汗。

礼成时,夕阳已漫过殿角的飞檐。我拖着沉重的翟衣回到西宫,一沾床就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梦里不再是零碎的名字,而是铺天盖地的血色——黑山的烽烟,阴玉的寒光,还有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我食言了。”他身后,持剑的红衣侠客,温润的青衫书生,靠着书生的鬼女,一个个身影都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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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时,窗棂上的晨霜已化,阳光落在案上的铜镜里,亮得刺眼。乐安望着镜中的自己,左侧间突然出现了金色的挑染,忽然觉得“殷玉婵”这三个字像层壳,在昨夜的梦里被悄悄敲碎了。

“公主醒了?”白纸端着莲子羹进来。

我没接,只是指着镜中的人,轻声问:“白纸,你说,我要是不叫殷玉婵,该叫什么?”

白纸的眼神在我头上扫了一眼,随即笑道:“公主说笑了,您是乐安长公主,自然叫殷玉婵。”

一声惊雷在脑中炸开。

“赵彦君,你是异世之魂,每一世都会保持你本身的性别和名字。”

她想起了刘兰生送她的桂花簪,想起了燕赤霞大战树妖姥姥,想起了宁采臣和聂小倩的情意绵绵,想起了黑山冥邺强迫她成婚,想起了皓然消散时最后看她的眼神,还有师父和大师兄……

以及白泽神君的话:“每一世需多攒功德,寿终正寝,七世后方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原来如此。

她不是殷玉婵,不是乐安长公主,她是赵彦君。是那个穿越而来,历尽艰辛要回家的赵彦君。

“公主?”白纸见她脸色惨白,担忧地唤道。

乐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赵彦君。

笔尖划破纸面,墨汁晕开,像朵绽放的墨莲。

“我记起来了。”她轻声说,眼底的迷茫褪去,只剩下清明与锐利,“我叫赵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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