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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第1页）

第46章

储相夷的身体在精心的调养下，缓慢而艰难地恢复着。那次严重的发作像一场狂风暴雨，虽然过去了，却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他比以往更容易疲惫，声音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虚弱。但某种内在的东西，似乎在这场风暴中被洗涤得更加清晰。

他开始更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不再将所有不适隐藏在那副平静的面具之下。

“白蔹，”他会微微蹙眉，声音低哑，“心口有些闷。”

或是，

“今天没什麽力气，想再躺一会儿。”

这些简单的陈述，对白蔹而言，却如同最珍贵的信任。他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走到他身边，或是递上一杯温水，或是轻轻帮他调整靠枕的位置，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拂过他的手腕，感受那依旧偏慢而略显无力的脉搏。

这天清晨，储相夷醒得比平时早了些。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房间里一片朦胧的灰蓝色。他微微侧过头，看到白蔹蜷缩在床边的扶手椅上，身上随意搭着一条薄毯，头歪在椅背一侧，睡得正沉。

笔记本电脑还摊开在他的膝盖上，屏幕已经因为长时间无操作而暗了下去。他的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搭在床沿，离储相夷放在被子外的手，只有寸许之遥。

晨光熹微，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落在白蔹的脸上。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嘴唇也有些干涸起皮。这段时间，他既要操心医馆的事务，又要远程指导实验，更要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储相夷静静地凝视着他，目光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白蔹疲惫的眉眼，掠过他尖削了些的下巴。一种混杂着心疼丶歉疚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在胸腔里缓缓弥漫开来，酸涩得让他眼眶发热。

他记得白蔹小时候，睡觉总是很不安分，喜欢抱着东西，有时还会说梦话。现在，他连在睡梦中都带着一份紧绷的警惕，仿佛随时准备醒来应对自己的任何不适。

储相夷极其缓慢地丶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自己那只放在被子外的手。动作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他的指尖，一点一点，终于触碰到了白蔹搭在床沿的那只手的指尖。

白蔹的指尖微凉，带着长期接触试剂和敲打键盘留下的丶细微的干燥感。

就在储相夷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瞬间，白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电流穿过，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随即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带着睡意和瞬间惊醒的迷茫的眼睛，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储相夷的视线，以及两人那极其轻微地碰触在一起的指尖。

“……师兄？”白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手，“我吵醒你了？”

“没有。”储相夷低声阻止了他，他的手指没有动，依旧维持着那若有若无的触碰，目光沉静地落在白蔹脸上，“是我自己醒的。”

他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晨光中却异常清晰。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克制与回避，而是带着一种坦然的丶近乎温柔的专注。

白蔹怔住了，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起来。他看着储相夷，看着他那双深邃眼眸里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倒影，看着两人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丶却又仿佛重若千钧的指尖相触。一股巨大的丶混杂着酸楚和甜蜜的暖流，凶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睡意和疲惫。

他没有再试图收回手，反而极其轻微地丶试探性地，动了动自己的指尖，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对方指尖那微凉的体温和清晰的骨节。

这一个细微的回应，像是一个无声的开关。

储相夷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只手缓缓地丶坚定地向上移动了几分，然後，轻轻覆在了白蔹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依旧微凉，掌心却带着一点潮湿的暖意，那是属于生命的温度。那力道很轻，带着一种珍视的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仿佛在确认，在承诺。

白蔹的手背瞬间绷紧了，一股战栗从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迅速蔓延至全身。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低下头，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那只修长丶苍白却骨节分明的手，看着那微微凸起的腕骨和淡青色的血管，喉咙像是被什麽东西死死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隐忍的丶酸涩的丶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爱恋，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清晰丶最不容置疑的回应。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冲动的亲吻，只有这晨光中一个无声的丶轻柔的覆盖。

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动人心魄。

储相夷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蔹低垂的丶微微颤抖的眼睫，感受着手心下那温热的丶真实的肌肤触感，和自己胸腔里那颗仿佛被这温度熨帖着丶跳动得不再那麽孤寂的心脏。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驱散了房间里的灰蓝色，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舞动。医馆里安静极了，楼下隐约传来徐伯准备早餐的轻微响动，更衬得这一方天地里的静谧，如同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白蔹才缓缓擡起头。他的眼睛还红着，里面水光潋滟，却亮得惊人。他看着储相夷，嘴角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情绪的激荡而显得有些扭曲，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哽咽气音的呼唤：

“师兄……”

储相夷凝视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他几不可察地丶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个清晨，没有波澜壮阔的告白，没有撕心裂肺的承诺。只有一个病人虚弱却坚定的手，覆盖在另一个守候者疲惫却执着的手上。在弥漫着药香和晨光的房间里，完成了一场迟到太久丶却终于抵达的，无声的告白。

它苦涩，因为承载了太多年的等待与隐忍。

它动人，因为剥离了所有浮华，只剩下两颗心最本真的靠近。

而对白蔹而言，这轻轻的一覆，胜过世间万千情话。它告诉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孤注一掷，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