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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殿门在身後缓缓合拢,将御书房的灯火隔绝。
宫廊幽深,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
萧以安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才感觉到後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即便是皇帝舅舅,面对那份来自帝王的威压,绝非易事。
“方才,多亏谢兄据理力争。”
萧以安看向身旁的谢珏,眼中带着真诚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刚才谢珏在御前那番掷地有声的陈词,那份冷静与胆魄,让他刮目相看。
谢珏微微侧首,廊下悬挂的宫灯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看着萧以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破开迷雾的决心和尚未完全褪去的紧张。
汗水浸湿了他额角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皮肤上。
“王爷言重了。”
谢珏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温和了些许,“此乃臣分内之事。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萧以安额角的湿发,复又移开,看向前方深沉的宫闱夜色,“王爷为此案殚精竭虑,亲力亲为,下官,亦是看在眼中。”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但那一句“看在眼中”,却让萧以安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泛起一丝奇异的麻痒。
他这是在,关心自己?
还是仅仅在陈述同僚的尽责?
萧以安一时有些怔忡,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谢珏却已迈步向前,靛蓝色的官袍在夜风中衣袂微动。
“谢兄,”萧以安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谢珏停下脚步,回身望来,眼神在宫灯下显得有些朦胧:“王爷?”
萧以安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眸,方才在御书房内的机锋相对丶面对舅舅威压的紧张丶发现线索被断的愤怒。
种种激烈情绪,仿佛都在这一眼里沉淀下来。
他忽然觉得,在这深不可测的宫闱迷局和扑朔迷离的血案漩涡中,有这样一个人并肩同行,似乎也没那麽令人窒息了。
萧以安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明亮:“没什麽。走吧,回玄镜司。这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谢珏看着他的笑容,眸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只轻轻颔首:“是。”
两人并肩而行,脚步声在空旷的宫廊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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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镜司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赵承宣早已等得焦躁不安,来回踱步,一见萧以安和谢珏回来,立刻扑了上来。
“怎麽样?陛下怎麽说?付老狐狸是不是装病?”他连珠炮似的发问,脸上满是急切。
萧以安走到主位坐下,端起福顺早已备好的热茶灌了一大口,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紧绷的神经,才将面圣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好,痛快!”
赵承宣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解气的笑容,“陛下圣明,这下看那老狐狸还怎麽躲!”
他随即又垮下脸,“可是,周大死了,他家也被烧了,那苏三娘子看着也不像能把手伸进玄镜司大牢的主儿。”
“咱们现在从哪儿下手?总不能真去撬开付如泰的嘴吧?”
谢珏已走到悬挂着巨大案情脉络图的板壁前,提笔在上面添上了“付如泰”丶“鸩羽散”以及“弘光十七年李淑兰案卷宗”等字样。
他回身,目光扫过衆人,声音沉稳:“线索看似中断,实则指向更明。”
“鸩羽散来源必须彻查。此药管控极严,太医院丶尚药局丶甚至某些特定王府府库,皆需详查出入记录。能接触并盗用此药者,身份绝不简单。”
“其次,”谢珏的目光落在“柳莺儿”三个字上,眼神锐利,“柳莺儿当年被凌迟处死,但她的家人丶同乡,如今何在?”
“当年她‘供认不讳’,是否真有隐情?她的绣技,是否与苏三娘子有传承关系?此乃复仇之根源,必须深挖。”
萧以安放下茶盏,接口道:“承宣,柳莺儿当年的旧事,尤其是其亲眷下落,这事交给你。你人脉广,路子野,去那些三教九流的地方多打听打听,二十年前的旧事,官面上查不到的,市井坊间或许还有老人记得。”
“包在我身上,”赵承宣立刻挺直腰板,拍着胸脯,“掘地三尺也给你挖出来!”
“福顺,”萧以安又看向侍立一旁的老管家,“动用王府的暗线,盯紧付如泰府邸,尤其是他们与外界的一切往来,特别是医药丶探视人员。”
“还有,查查付丶柳二人二十年前在刑部的人脉网络,当年可能参与李淑兰案的其他人员,一个都不能漏。”
“老奴明白。”福顺躬身领命。
“至于鸩羽散,”萧以安看向谢珏,“此事牵涉宫廷,需谨慎。明日一早,本王亲自去一趟内务府,探探风。”
谢珏颔首:“下官与您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