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庆帝心情似乎不错,席间还问了问萧以安王府里的一些琐事,语气随意,倒真像寻常人家的长辈。
内侍殷勤地为萧以安斟上一杯御赐的琼浆玉液,那酒液呈琥珀色,香气馥郁。
萧以安刚要举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极快地丶极其自然地伸了过来,轻轻覆在了他的杯沿之上。
“王爷。”
谢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上首的皇帝听见,语气恭谨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此酒性烈,且王爷连日劳心,昨夜又未曾安枕,恐伤脾胃。不若……以茶代酒?”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极其自然地拿起旁边温着的青瓷茶壶,为萧以安面前的空杯注入了七分满的清茶。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尽一个副手体贴上官的本分。
萧以安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对上谢珏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清澈坦荡,毫无狎昵,只有一片赤诚的关怀。
他心头一跳,那点被管束的不自在瞬间被一种奇异的熨帖取代。
谢珏他……什麽时候观察到自己昨夜没睡好了?
承庆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并未点破,反而顺着谢珏的话道。
“谢卿所言甚是。以安,你身子要紧,这烈酒,便免了吧。”他竟亲自发话了。
“是,臣遵旨。”
萧以安顺势放下酒杯,端起了那杯温热的清茶。
茶水温热,顺着喉咙滑下,暖意融融。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端坐如松,正小口抿着清酒的谢珏,只觉得对方那清冷的侧脸在暖阁柔和的灯光下,似乎也笼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
一顿宫宴用得宾主尽欢。
承庆帝又嘱咐了几句,才放两人离开。
·
走出暖阁时,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宫阙重重,覆着白雪,在夜色中更显肃穆庄严。
王府的马车早已在宫门外等候。
车轮碾过宫道上的积雪,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嘎吱”声。
萧以安靠在柔软的车厢壁上,宫宴上的清茶和暖意,加上连日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倦意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车内的熏香带着安神的暖甜气息,更催人欲睡。
他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模糊,只觉得身体随着马车的晃动微微摇晃,舒服得让人不想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他感觉马车似乎停了下来。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殿下,到了。”
萧以安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谢珏近在咫尺的脸。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暖炉透出橘黄的光晕,勾勒出对方清晰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
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眸,此刻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蕴藏着星河的夜空。
他还没完全清醒,只觉得谢珏的气息很近,带着淡淡的酒香和一种干净的气息,将自己包裹着。
“殿下,”谢珏又唤了一声,声音更近了些。
萧以安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发。
“唔!”萧以安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般,混沌的脑子瞬间被惊醒了大半。
他下意识地想往後缩,脊背却紧紧抵着车壁,无处可逃。
一股强烈的热意轰然冲上脸颊,耳根更是烫得惊人。
他瞪大了那双犹带水汽的桃花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珏。
对方的神情依旧平静,甚至称得上端方,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旋涡般牢牢锁着他,里面翻涌着某种他不敢深究丶却又无法忽视的滚烫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