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狭长的凤眼扫过两人紧绷的脸,带了点熟悉的戏谑。
“倒是你们俩,整日里眉头锁得比国库的铜柜还紧。今儿可是祭竈,送竈王爷上天的好日子。满街的糖瓜粘糕,热腾腾的羊汤,真不去沾点烟火气?案子是铁打的,人可不是。”
萧以安一愣,随即嗤笑:“白大神医这是悬壶济世,悬到本王头上了?”
谢珏没接话,只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萧以安冻得微红的耳廓上。
远处城门内,隐约传来孩童追逐笑闹和零星的爆竹声,暖黄的光晕从街巷深处晕染开,与城外无边的风雪黑暗格格不入。
“知道了。”
谢珏忽然开口,声音沉静,却比风雪暖上三分,“路上当心。”
白秦之哈哈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利落地钻进马车。
车帘落下,车轮碾过冻硬的官道,辘辘声响,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风雪织就的厚重帘幕之後。
城门口悬着的两盏灯在风中剧烈摇晃,昏黄的光圈将两人身影拉长又揉碎。
萧以安呵出一团浓白的雾气,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低声嘟囔:“这家夥,嘴还是这麽欠。”
·
长街两侧,积雪被清扫堆在道旁,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祈福纳祥的桃符。
空气里弥漫着烤饼丶炖肉和糖炒栗子的甜暖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硫磺味。
那是小孩子们提前偷放的零星爆竹残留的气息。
年关将近,人间烟火气正浓。
“下车走走,透口气吧。”
他们还是听取了白秦之的建议,回程的马车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停下。
萧以安唇角噙着一丝惯常的慵懒笑意,目光扫过谢珏紧蹙的眉头。
“谢卿这一路绷着脸,活似这满城百姓都欠了玄镜司八百吊钱。知道的明白你在忧心国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拉你来抄街市呢。”
谢珏擡眼,对上萧以安带着几分促狭笑意的目光。
那目光深处,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皇陵废河畔的发现太过沉重。
那半枚玉佩如同巨石压在心头,江南织造局的影子更让案情扑朔迷离。
此刻置身于这充满年节暖意的喧嚣街市,感受着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
看着灯火下言笑晏晏的萧以安,紧绷的心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有了些微的松动。
谢珏低声道:“王爷说笑了。下官只是,思虑案情。”
“案子要查,饭也得吃,气也得喘。”
萧以安不由分说,带着他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弦绷得太紧,是会断的。”
“走,带你瞧瞧这长安城年节下的热闹,也沾沾这人间喜气,驱驱咱们身上那皇陵带回来的阴寒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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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辰。
各色灯笼高悬,将飘落的雪花映照得如同纷飞的碎金。
吆喝声丶讨价还价声丶孩童的嬉笑声丶说书人醒木拍案的脆响丶还有远处勾栏瓦舍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交织成一曲充满生机的市井交响。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蒸腾的热气与食物的香味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弥漫。
谢珏被动地跟着萧以安在人潮中穿行,玄色的大氅下摆不时被拥挤的行人蹭到。
他素来不喜这等喧嚣场合,习惯性地维持着周身清冷疏离的气场。
眉头微蹙,目光下意识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人流,带着玄镜司官员特有的警惕。
然而,这满目的红火热闹,这喧嚣的人间烟火,终究还是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将他从那个只有血腥丶阴谋与冰冷前朝遗物的世界里,暂时地丶强硬地拉了出来。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冰糖葫芦儿!又脆又甜!红红火火过大年喽!”一个洪亮的吆喝声穿透喧嚣。
一个扛着巨大草把子的老汉迎面走来。
那草把子上密密麻麻丶层层叠叠地插满了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
颗颗饱满的山楂滚圆通红,裹着厚厚一层金黄透亮的冰糖脆壳,在四周灯笼暖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诱人无比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