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以安无声地合上了那扇隔扇门。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擡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左胸的位置。
那里,心脏正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而剧烈的节奏,砰砰撞击着胸腔,震得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方才在王府里,对那位“状元郎副手”的所有轻蔑丶不屑和烦躁的揣测,此刻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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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熔金,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晚风带着白日未散的暑气和市井间渐起的喧嚣,穿过永宁坊狭窄而干净的巷弄。
谢珏的身影出现在巷口。
褪去了官袍,他换上了一身半旧的月白色细棉布直裰,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整洁清爽。
他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散发出刚出炉的丶甜丝丝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的香气。
“吱呀——”
巷子深处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应声而开。
门内探出一张惊喜交加丶布满岁月痕迹的妇人脸庞,正是谢珏的母亲,沈棠。
她衣着朴素,发髻梳得一丝不茍,插着一支简单的木簪,眼角眉梢带着常年操劳的细纹,此刻却因见到儿子而焕发出明亮的光彩。
“珏儿,回来了!”
沈棠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欢喜,连忙侧身让开,“快进来吧,今儿怎麽比前两日早些?衙门里事不忙了?”
“娘。”谢珏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那笑容冲淡了眉宇间惯有的清冷,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起来。
他迈步进门,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母亲,“今日面圣,回来得早些。路过李记,看新出的栗粉糕还热着,给您和瑜儿带了些。”
“哎哟,又乱花钱!”
沈棠嘴上嗔怪着,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包还散发着热气的糕点。
小小的院落干净整洁,墙角种着几株晚开的茉莉,散发着幽香。
两间正房,一间小小的厨房,便是全部。
虽然清贫,却处处收拾得井井有条。
“哥哥,哥哥回来啦!”
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从正房里飞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衫丶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像只欢快的小鸟般冲了出来。
正是谢珏年仅八岁的妹妹,谢瑜。
她个子不高,脸蛋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此刻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
她一头扎进谢珏怀里,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摆,仰着小脸,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哥哥,娘说你去见皇帝陛下了?皇帝陛下长什麽样?是不是特别高特别大?像庙里的天神一样?他跟你说了什麽呀?”
谢珏被妹妹撞得微微晃了一下,失笑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耐心地解答:“陛下自然是威严的。不过今日只是交代些公事。喏,给你带了李记的栗粉糕。”
他指了指母亲手里的纸包。
谢瑜的注意力立刻被香甜的糕点吸引过去,欢呼一声,但还是不忘继续追问:
“公事?什麽公事呀?是不是哥哥以後天天都能回家吃饭了?不用再住在那个冷冰冰的翰林院里了?”
沈棠也关切地看向儿子。
翰林院有供官员值宿的廨舍,谢珏为省下每日奔波的时间和赁屋的开销,之前多是住在廨舍,休沐才归家。
谢珏看着母亲和妹妹满是期待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点了点头,温声道:“嗯,陛下将我调任新职,衙门就在京城北边,离家不算太远。往後若无紧急公务,每日都能回来。”
“真的?!”
谢瑜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小脸兴奋得通红,紧紧抱住谢珏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
“太好了,太好了。哥哥以後天天都在家!娘,你听见没?哥哥以後天天都能吃你做的饭了!”
她转头对着母亲,大眼睛里满是纯然的喜悦和满足。
沈棠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她连忙低头掩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带着点哽咽,却是满满的欣慰。
“好,好!能天天回来就好!娘这就去把饭温上,今儿特意买了条鲜鱼,给你炖汤!”
她说着,脚步轻快地转身走向厨房,背影都透着欢欣。
谢瑜叽叽喳喳地围着哥哥,讲述着白日里和邻家小夥伴玩耍的趣事。
谢珏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两句,唇边噙着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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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听涛苑。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书房内,巨大的连枝烛台燃着数十支明烛,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也将地上铺陈的盛况映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