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差事,谢珏回头见萧以安还盯着河面,眉头紧锁。
“在想什麽?”
“我在想,”萧以安指尖敲着桥栏,“这碎片是故意让人发现的。水流从上游来,昨夜雨大,按理说早该冲远了,却偏偏卡在石桥的石缝里,还正好被更夫看见……这像是在……引我们来查。”
谢珏点头:“与我想的一样。凶手要麽是急着揭露什麽,要麽是在挑衅玄镜司。”
他看了眼天色,“先回驿馆,等司卫们的消息。”
萧以安却没动:“等等。”
他转身对身後的兵丁道,“去取纸笔来,再找个熟悉水情的老手,我要画胭脂河的水流图。”
谢珏微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萧以安这是想从水流轨迹推断抛尸地点,这等细致活儿,从前他是断不会亲自做的。
兵丁很快取来笔墨和河防图,萧以安蹲在桥边的石阶上,不顾石面冰凉,对照着图上的水闸丶弯道一一标记。
“昨夜雨势是西北向东南,水流速度应该比平日快两成,”他一边画一边道,“石桥这里是个急弯,水流到这儿会形成漩涡,碎片容易沉积……所以抛尸点应该在上游三里内,而且必须是能避开巡逻兵丁的隐蔽处。”
谢珏站在他身後,看着他被晨露打湿的发梢,以及专注描摹水纹时微微抿起的唇。
从前在京城,这位安王殿下查案从不过问细节,要麽是让下属画好图呈上来,要麽是凭着直觉指点,如今却能蹲在泥地里,一笔一划地测算水流速度,连指尖沾了墨汁都没察觉。
“这里,”萧以安忽然指着图上一处,“月牙湾有片芦苇荡,水流到这儿会减速,若是从那里抛尸,碎片顺着漩涡漂到石桥,时间正好对得上。”
谢珏接过图看了看,果然与玄镜司的水文记录吻合。
“我让人去月牙湾搜查。”他道,伸手想替萧以安拂去肩上的草屑,指尖刚擡起,却见萧以安已经站起身,转身时裙摆扫过石阶,带起的泥水溅了两人一袍角。
“走,”萧以安浑然不觉,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去晚香楼问问,老鸨说不定见过那个青衫书生。”
谢珏看着他雀跃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擡手替他擦去脸颊上沾的一点墨痕。
指尖触到的皮肤有些凉,他想起昨夜的雨,心里已经盘算着回去要煮些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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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香楼的老鸨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见了萧以安的腰牌,脸上的脂粉都笑开了花。
“哎哟,殿下大驾光临,怎麽不提前说一声,奴家好让姑娘们准备着。”
“不必了,”萧以安摆摆手,开门见山,“我来问你,近几日有没有一个穿青衫的书生来过?戴宽檐帽,腰间挂莲花佩,说话……可能有些特别?”
老鸨愣了愣,随即拍了下手:“您说的是那位‘白公子’吧?啧啧,可真是个怪人,来了三回,每次都只要个包厢,点一壶清茶,什麽姑娘都不要。”
“他说话声音如何?”谢珏追问。
“声音?”老鸨想了想,“挺细的,像……像没长开的少年郎?而且他总低着头,奴家上菜时瞟见过一眼,肤色白得吓人,倒像是常年不见太阳的。”
她忽然压低声音,“说起来,他还跟奴家打听过人。问上个月是不是有个叫‘阿翠’的姑娘被卖到这儿来,奴家说有是有,可那姑娘不听话,被打跑了,他就没再说话,只盯着窗外的胭脂河发呆。”
“阿翠?”萧以安与谢珏对视一眼,这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个苦命的,”老鸨叹道,“听说是织户家的女儿,被爹卖了抵赌债,来了没几日就趁乱跑了,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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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晚香楼时,日头已经升得很高,照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反射出晃眼的光。
萧以安忽然停下脚步:“阿翠这个名字,苏绾的小册子上有。”
谢珏点头:“记录的是‘已安排去苏州织坊’,看来是半路被拐了。”
“那个青衫书生在找她,”萧以安道,“而且他对静心庵的绣法丶织造局的丝线都熟悉……你说,他会不会就是苏绾提到的那个‘表哥’?可苏绾说她表哥已经死了。”
“或者,”谢珏道,“是有人在替苏绾做事。”
两人正说着,玄镜司卫匆匆来报:“大人,月牙湾的芦苇荡里发现了这个。”
他递上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片更细碎的人皮,边缘同样缠着那种带香气的蚕丝线,还有半块被水泡胀的莲花玉佩。
与老周描述的一模一样。
“看来我们没猜错,抛尸点确实在月牙湾。”
萧以安道,“而且这玉佩……是故意留下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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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日,萧以安几乎泡在了胭脂河边。